岳诚意感到十分意外，本应该在申城的顾承平，为什么会出现在南城金陵大酒店的前台。
更匪夷所思的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史大强，竟然拍着顾承平的手臂笑得合不拢嘴。
难道是连续加班，累到出现幻像了？
岳诚意看着两个幻像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后退两步，刚好碰到身后的行李箱上。
“小心！”姚文也伸手扶住差点摔倒的岳诚意，关切地问道：“没事吧？”顺手把行李箱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史院长，这就是我刚才跟您提过的朋友。”顾承平介绍。
“是小岳呀，我们院的优秀业务骨干。这次去苏城的调研材料就是她跟小姚主笔的，写得很不错。”史大强肯定道。
岳诚意不知道顾承平刚刚是怎么提的，但是对于“朋友”这两个字，她不是很认可。
“承平呀，你跟小岳先聊，我们先去办入住，明天见面咱们再好好叙叙。”
“好的，史院长。”顾承平回应。
史大强招呼考察组的人往前台走去。
“诚意，你的行李箱要不我先拿上去吧，回头给你送过去。”
多日来的相处，两人关系拉近不少。姚文也担心岳诚意见到朋友有其他安排，拖个行李箱总归不方便，好心询问道。
“没事，谢谢，我自己拿就好。”岳诚意接过姚文也手里的行李箱，礼貌拒绝。
“那好，我先过去了。”
“嗯。”
姚文也路过一旁安静等侯的男子时点头致意。虽然对方嘴角挂着淡笑，但总感觉眼神不算友善。
“好巧。”顾承平眼里蓄满笑意。
“嗯，果真有缘再见了。”岳诚意揶揄道。
“这周我在南城参加一个行业年会，听说你们在这边入住，所以过来碰碰运气。”顾承平半真半假地解释。
碰谁的运气，不言而喻。
“那你运气确实不错，碰到老熟人了。”对面的人意有所指。
“前两年在北城和史院长合作过一个项目。”顾承平看到岳诚意额间散落的几缕碎发，左手轻轻抬起，又状似自然地插进裤兜。
“中午我们组要开调度会，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准备了。”
南城是内陆城市，夏日比之申城，更觉闷热。经过一上午的奔波，岳诚意如今已疲惫不堪。
“嗯。”顾承平侧身，视线落在身边人细白脖颈处的薄汗上，欲言又止。
岳诚意拉过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前台走去。齿轮捻过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尖锐。
——
岳诚意多日来压抑的思绪在回到房间的那一刻汹涌而来。
顾承平的变化很大。
高中时的他虽然话不多，但眼睛里总是透着温和的光。碰到请教问题的同学没听明白，会耐心地把解题步骤写到草稿纸上，直到对方完全理解为止。
有时候，其他班级的同学也会慕名前来，导致顾承平放学后时常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岳诚意经常假装制造偶遇，然后在路灯散发着的昏黄光晕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顾承平聊天。
现在的顾承平仿佛被岁月裹挟，讲话仍旧如沐春风，但出口前总是带着些深思熟虑、欲言又止，眼神里还有难以言说的沉郁。
她猜不透顾承平若即若离态度后的目的是什么。选一家自己不爱吃的湘菜馆，主动加微信却迟迟没有通过验证，一周不联系却突然找借口约饭，然后特意跑到岳诚意入住的酒店只是为了简单地打个招呼……
岳诚意想了想，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琪琪，我最近碰到他了。”
此刻正在海城度假的温嘉琪刚刚吃完午饭，躺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吃水果。
“他？谁？姓林的？”
“不是，顾承平。”
“我去，那你俩见面岂不是尴尬的要命。”
……
温嘉琪从沙发上挣扎起来，见对面没搭理自己，继续连珠炮发问。
“在哪碰到的？”
“多年不见，他是不是变土肥圆了。”
“申城。相亲遇到的。”岳诚意揉揉眉心，说不上来的疲惫。
“我艹，你竟然去相亲了？你不会因为是他才去的吧，岳诚意你很爱呀。”温嘉琪忍不住爆粗口。
岳诚意突然很后悔开启这次聊天。
但看到琪琪的反应，印证了心里的某些猜想。只不过杂乱的思绪不但没有被理顺，反而变得更加混乱。
“你在兴奋什么？”一旁的许周恒看着老婆反复诈尸，好奇道。
“你知道么？刚刚满满说遇到顾承平了。”
“你猜怎么遇到的？相亲！”
“小说现在都不兴这么俗套的情节了。”
温嘉琪吐槽。
“哦……那还挺有意思的……”
“哦？你怎么一点不惊讶？”温嘉琪狐疑道。
许周恒心虚地摸摸鼻尖，眼神闪躲。
“许周恒，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温嘉琪眯眼威胁。
“呃……上个月，承平联系我了……说想跟岳诚意见一面。我心想她现在不是单着嘛……就……就让我妈跟许阿姨推荐了一下……”声音越说越小。
“他怎么有你联系方式？”
“我的手机号又一直没换，想联系还不容易……”许周恒瘪嘴。
“你想死啊！竟然瞒着我！”温嘉琪大吼道，没曾想身边出了个大汉奸。
“疼疼疼……”许周恒摸着自己脆弱的耳朵，他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窝在沙发一角的拿破仑听到温嘉琪的吼声，腾地一声跳了起来，圆滚滚的屁股费劲地消失在茶几下面。
另一角的暹罗，抬眼懒懒看了看噪声的来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换个姿势继续睡死了过去。
——
周二上午，南城国际会议大酒店，全国生物技术年会开幕式现场。
国家生物工程学会会长朱骋院士致辞并做主题报告。随着雷鸣般地掌声再一次响起，开幕式圆满结束，与会人员陆续离场。
会场内有不少主攻基因组学研究的专家认出顾承平，纷纷过来打招乎。顾承平被围在中间，游刃有余地应对。
“Kane,好久不见。”不算标准的普通话，从人群左侧传来。
来人是一名30岁左右的女性，浅小麦肤色，深棕色的眼眸大而深邃，鼻梁高挺，既有西方人的立体感，又不失东方人的精致。女人身着烟灰色西装，气质知性从容。
有人认出是Andrea，识趣离开。
“好久不见。”顾承平敛眉。
“看到我很为难你的样子。”Andrea是新加坡裔美国人。父亲是华裔，基本的汉语沟通没有问题，但有点蹩脚。
顾承平不置可否。“在南城待多久？”
“怎么？这么快的让我想飞回美国？”Andrea调侃道。
“后天晚上有时间么？一起吃个饭。”
年会会期四天。从今天下午开始，组委会将分成11个分会场组织开展学术交流，直到星期四下午。
后续的研究生论坛、企业对接，顾承平觉得Andrea不会感兴趣。
“时间有，我地方自己挑。”
“随你。”顾承平看一眼手机，“我先走了。”
“呵，有事相求，脸还这么臭。”Andrea望着顾承平毫不留恋的背影，愤愤不平。
——
岳诚意觉得在南城的考察充满坎坷。
此刻史大强带领考察组全员坐在南城颇有名气的荣品棠私厨包厢里，与顾承平相谈甚欢。
“承平啊，你也是到南城出差，这么大费周章的，我们可过意不去呀。”史大强看着满桌子的南城特色菜有些为难。
“调到申城后一直想找机会拜访您，今天在南城您能和大家抽出时间跟我吃这顿饭，是我的荣幸。”
“只是因为下午还要工作，不能喝酒，还望大家见谅。”顾承平客气道。
“规定就是规定，组织纪律不能破。”史大强正色道，众人纷纷附和。
“诚意，你是喝玉米汁还是红枣汁？”坐在一旁的姚文也小声问道。
“哦，玉米汁吧，谢谢。”岳诚意把杯子递给姚文也。
隐约有道视线在杯子上停留。
饭局过半，大家纷纷起身，举杯相互寒暄。
中国的酒桌文化，即便没有酒，一样可以把客套和喧闹演绎得淋漓尽致。
岳诚意原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平日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参与进去。但是今天，她莫名地有些抵触。
趁着大家各自交流，岳诚意起身离开包厢。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靠在不远处窗台边的顾承平。
“有事么？”岳诚意问。
“……没事。”
她今天扎着丸子头，穿一件浅蓝色半袖衬衫，搭一条米白色阔腿西裤，脚下一双纯黑色小皮鞋，职业但不沉闷。
“菜还可以么？”顾承平轻声问。
“菜应该还不错吧，史院长吃的很开心。”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顾承平措辞道。
“我开不开心，好像跟你关系不大。”岳诚意有些被看穿的恼怒。
她绕过眼前的人，快速朝包厢走去。
今天的饭局，岳诚意看到了不一样的顾承平。伪装的，亦或者原本就如此的。
“顾承平，我开不开心重要么？”匆匆离开的身影突然转身。
顾承平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嗯。”短暂的沉默后，缓缓开口，认真看着不远处问话的人。
“晚上有时间的话，我们聊聊吧。”岳诚意在进去包厢前，丢下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