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岳诚意站在南城老市区一条半旧巷子里，望向一旁的顾承平。
面前是一家国潮酒吧，门口立一块复古正红色木牌，烫金的草书大字飘逸洒脱，极具风韵。但岳诚意很难不怀疑这是一家夜总会。
“夜未央”，老土的名字外加一圈闪着五彩颜色的led灯带，让连着两天失眠的她头脑愈发胀痛。
顾承平神色自若，好似对岳诚意的反应早有预料。他抬抬手，示意岳诚意朝里面走。
一股浓郁的国风气息扑面而来，酒吧内部空间以红、黑、金为主色调，深黑色的木质吧台摆满独特造型的调酒器具，后排是一面金色的巨大酒架。座位区的设计别具一格，既有传统的八仙桌和太师椅，也有现代的红色沙发卡座。
两人选了靠墙的位置坐下来，顾承平向附近身着改良版中式长衫的年轻服务员招手。
“先生，您跟这位女士想喝点什么？”
年轻服务员是南城大学的学生，晚上在酒吧做兼职。刚来不久，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些生疏羞涩。
顾承平接过酒水单递给岳诚意。
“我都可以，你看着点吧。”岳诚意一只手支在下巴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
“那就来两杯这个吧。”顾承平指指酒水单，“吃的来一份松露焗龙虾，红酒烩牛膝，再加一份m9和牛套餐。”
“好的，您稍等。”服务员指尖飞速记录着菜品。
“这是搭我车的报答么？”岳诚意扫了眼离开的服务员，换了个手继续拖着下巴。
“可以这么理解。”顾承平看着多年不见，小动作依旧的人，不禁好笑。
可以这么理解？学她呢。岳诚意在心里轻呵。
“那吃完这顿饭，我们是不是就两不相欠了？”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顾承平叹了口气，撕开一旁的酒精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看到你，会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人还是快乐点好。”岳诚意直起身子，半靠在椅背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慵懒随意。
“哦？”顾承平语气带着惊讶，但神色却很平静。
“你该不会是想说，不懂我的意思或者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吧，顾学委。”岳诚意点破。
“您好，两位的酒。”服务员端着托盘，把两杯创意鸡尾酒摆在顾承平和岳诚意面前。
鸡尾酒用经典的马提尼杯装裹，酒液呈现出柔和的淡蓝色，一层轻盈细腻的泡沫漂浮其上。杯沿装饰着新月状柠檬皮，朦胧破碎里增添了一摸亮色。
“请两位慢用。”服务员微微躬身。
“尝尝味道如何？”
“你来过这里？”岳诚意在进门前就意识到了这点。
“嗯，这家酒吧在南城很有特色。”顾承平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金陵大酒店？不要告诉我，是史院长跟你说的。”
如果相亲是偶然，两人同时出差到南城是偶然，他恰巧又出现在金陵大酒店前台就显得刻意了。
“确实是他说的。”顾承平一脸无辜。
“我看到史院长在微信视频号里点赞了一条关于南城美食的介绍短片，刚好这周我要来南城，就问他想吃什么，帮着带些回去。碰巧他也要来南城，还把地址告诉我了。”
岳诚意半信半疑，顾承平可不是会看视频号的人，以前他连朋友圈都懒得看。
狐狸。
“这些年可能实验做多了，有些强迫症，看到小红点就忍不住想点。”似乎看穿了她的怀疑，顾承平继续补充。
“……”
有理有据，岳诚意一时竟找不到破绽，反而跟顾承平产生了共鸣，因为她看到小红点也忍不住想点。
如此一来，顾承平特意跑到金陵大饭店也好，中午请史大强吃饭也罢，便都顺理成章了，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不过，我们确实挺有缘的。”顾承平侧了侧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这样都能遇到。”
架不住对面灼热的视线，岳诚意端起酒杯，浅啜一口，眼神一亮。清爽中带些酸涩的口感在味蕾炸开，仿佛纵身跃入清凉的泳池中。
“这酒叫什么？”岳诚意好奇道。
顾承平弯眼：“云开月明。”
“云开月明？挺形象的。”岳诚意望着手里的酒，点点头。
“寓意过往皆序章，未来是光明，希望，幸福。”顾承平意有所指。
岳诚意的心被轻轻挠了一下，酥酥麻麻地触感转瞬即逝。
“先生，我们老板说今天的酒水餐食全部免单，祝您跟这位女士用餐愉快。”
服务员摆好餐盘，朝吧台方向示意。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酒吧真正的老板，平时酒吧是老板的同学在打理，听说她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在医院疗养。
岳诚意顺着视线看过去，吧台暖黄的光晕里，黑白两道身影格外醒目。白衣那位正侧坐在高脚凳上，乌发垂落肩头，身子瘦削单薄。
与她交谈的黑裙女子察觉到岳诚意的打量，转头朝她一笑，混血轮廓在灯光下格外深邃。
“酒吧老板认识你？”岳诚意执起刀叉，垂眸专注地切着面前的牛排。
“嗯。”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顾承平，此刻情绪低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压抑。
“要不要过去解释一下，我们只是老同学。”岳诚意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两位都是放进人堆里就能引来注目的人，岳诚意拿不准哪个是老板，但很显然，对方很看重顾承平这个朋友。
“不用。”
岳诚意听到一声轻笑，抬眼瞥向刚刚还阴云密布的脸，嘴角已经漫上了笑意。
这人的情绪转换比六月的天还快。
“那你不过去感谢一下？你这朋友挺够处。”她扫过一圈摆的满满当当的餐食，好心提议。
“不用。”
对方惜字如金的模样，像极了故意隐藏起爪子的猫。
“你看到我，为什么不开心？”顾承平突然问道。
“嗯？”岳诚意恍然，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接刚刚没聊完的话题。
“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也不是很想看到我吧？”岳诚意反问。
顾承平故意拉长语调：“我们不是老同学么？”
说到“老同学”三个字，特意顿了顿，“我在申城没几个要好的朋友，老同学不是应该互相照顾？”
岳诚意眯了眯眼，他话里藏着钩子，可惜自己不是一条傻鱼。
她的心思不由自主飘回高中时期，跟顾承平混熟后总是理直气壮去PUA他的样子。
“这道数学题你帮我看看，不大会。”
“你是学委，就应该照顾我们这些热爱学习，可是脑细胞又不够用的人。”
而顾承平每次都会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乖乖拿过笔解释。
后来想想，其实他早就看穿自己了吧。岳诚意学习成绩很好，语文和英语成绩比顾承平还要高些，所以她只能拿着略逊一筹的数学题去制造相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前阵子我联系了许周恒，他说快要同学聚会了。”
顾承平拿刀的手不经意碰了碰瓷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你会去吧？”
“或许吧。”岳诚意回神，实际从她回申城后，聚会便很少缺席。
等到两人吃完饭，吧台只剩了那位白衣女子。近前细看，岳诚意发现她的脸色格外的苍白。
“今天怎么出来了？”顾承平皱眉。
“待的无聊，出来坐坐。”她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转向岳诚意时泛起笑意：“这是你朋友？”
“你好，我是顾承平的高中同学。”岳诚意礼貌地回应。
顾承平看看她，没有搭话。白衣女子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们先回去了，你早点去休息。”顾承平弯腰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递给她，语气里带了丝无奈。
“放心吧，路上注意安全。”
岳诚意看着两人亲昵自然的举动，心里隐隐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
“那个，我能问一下，这个酒吧的名字是谁取的么？”岳诚意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是刚刚跟我说话的朋友取的，她中文水平不高，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像样，但后来发现反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很多人慕名过来打卡。”
“名字确实挺特别的，有被惊艳到。”岳诚意了然，冲白衣女子笑笑，挥手告别。
过了片刻。
“咦？Kane跟那个女孩子走了？”Andrea踩着细高跟匆匆折返，望向不远处正在收拾餐桌的服务员。
她刚刚出去接了个电话。
“嗯，难得看到承平带女孩子吃饭。”
“我还想问他明天晚上……”Andrea在触及女子泛青的眼底时骤然噤声，转而扶住她单薄的肩膀：“阿时，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被唤作阿时的女子轻轻点头。
两人站在酒吧外的巷子口等车。路灯把梧桐树影拉得很长，岳诚意望着叶片在夜风里轻轻翻卷，偶尔有飞虫撞进光晕，又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暗处。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顾承平：“你朋友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树叶的沙沙声里藏着欲言又止的叹息。
原来是，青梅竹马。
“滴滴——”巷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喇叭声，一辆白色大众缓缓驶来。“我的车到了。”岳诚意缓步朝车子走去。
“我送你。”跟在后面的顾承平带着些不容拒绝。
“不用了。”岳诚意拉开后座的车门，快速闪进车里，砰的一声，把今晚仅存的一丝期待隔绝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