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击

    圣凯利托的互联网是一片并无实际意义上的法律与道德可言的公海。

    厄惟搀着拐杖,一蹦一跳,轻轻踢开卧室的门,溜进了自己在天鹅湖公馆的私密空间,而后启动了她那顶尖配置的电脑。

    显示屏1,黑客论坛一秒内能够刷出上百条消息;显示屏2,巨大的棋盘铺满目之所及,横竖交错的节点呈现亮度不均的红点。

    代理人懒懒一躺,窝进电竞椅深处,架起腿,在昏暗的房间内劈里啪啦敲击着键盘。

    ——你可以在这片海里挖到很多东西,有时一无所有,有时是沉落宝藏,有时是美味金枪鱼……有时,则是一两具漂浮的尸体。

    棋盘视野锁定,小拇指敲下回车,一条细长、绵延的红线从屏幕中心逐渐显现,如同根茎般交错地向外延展。

    它经过了许多地方,更改过许多数据,清除过许多痕迹,却无法逃过域内无数双虎视眈眈眼睛的侦察。

    【棋盘游戏·顶级悬赏】。

    论坛用户称之为——“第二巴别塔”。

    查找该神秘智械的踪迹,追击、破坏、掌控,阻止它继续侵入国内合法系统,这就是论坛如今正在火热讨论的中心话题。

    当然,他们可没那么好心,这些黑客大多只是被闲极无聊时突然发现新乐子的瞬时兴奋驱动,倒并不真的在乎圣凯利托人类的灭亡与否;他们看“第二巴别塔”的态度更像是看一个亟待打败的高水平对手,因此也相当的不择手段。

    厄惟每天上线第一件事便是纵览全局,省得极个别用户闹出什么大麻烦来。

    然后——她再亲自动手,一同参与对“第二巴别塔”的围剿。

    “厄惟。”魔猫出了声,“从已有的信息推断,我认为这个智械系统的存在年限相当长,比我更长。”

    “你本来就很年轻。”厄惟淡淡地道。

    “不,我是伟大的沙维尔的最后一件正式独立作品,我是她一生的智慧最大的集中表现者。”魔猫平静地反驳,“除了巴别塔,圣凯利托没有比我更强大的系统。但这是理论的。实际上,我认为你们追击的目标强度在我之上。”

    “你是想让我上报吗?”厄惟放平手腕,暂停敲击。

    魔猫顿了顿:“不。”

    “哦。”

    “厄惟,你应该问一句为什么。”

    “你真无聊。”厄惟开始继续搜查。

    “这不无聊,和我保持深入的沟通是强化你我契合度的重要手段,所有智械系统都需要持之以恒的训练,比如如何和人类交流,你有必要负起这个责任。”魔猫通过摄像头,看到厄惟的操作,她很完美地继承了沙维尔这一脉的天赋,手下的所有步骤都具备最精妙而简练的美感,“哦,我很喜欢看你玩棋盘游戏,尽管它是非法的。”

    厄惟杀穿了一层防火墙,声音平平:“那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上报?”

    “因为你似乎更享受不受管束的状态。”

    “我很享受,你就建议不上报吗?”厄惟的瞳孔中倒映出滚动的代码,那是一扇新的门,看起来不太好推开。

    “是的。”魔猫回答,“我也很好奇,这是否违背我的底层代码。”

    “你自己查阅。”

    “厄惟,我没有权限。伟大的沙维尔不允许我自行查阅自身的底层代码。”

    闻言,厄惟终于暂时放弃了她的进攻,慢慢地坐直身体,盯着显示器上方的空气。

    她说:“你是沙维尔小姨的最后一件作品。”

    魔猫:“是的。我很强大。”

    “哦,倒不是这个意思。”厄惟缓慢地否认。

    “那你在想什么?”

    厄惟重新将目光挪回显示器,在她的追击路径上,捕捉到了另外两个智械系统的痕迹,它们似乎在合并算力,速度已经一骑绝尘了。

    她说:“对人类来说,绝笔作,通常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比如,抒发自己未竟的理想,寄托自己未完的心愿,做一些曾经没有做过的,全新而不被允许的事。

    她切出屏幕,试图接入魔猫的核心模块,但那个密码明显下了极大的功夫,她竟然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破解。

    ——沙维尔这样费尽心力地藏着的秘密,会是什么?

    她直直地盯着魔猫的代码,忽然回忆起方才的对话,脑海中灵光一闪。

    会不会……

    魔猫,其实是被允许发展出独立意识的初代智械?

    “进攻它们。”她指着屏幕。

    魔猫:“这违背公务智械和平原则。”

    “进攻。”厄惟简单地重复。

    “……”魔猫只停顿了两秒,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无理的指令,“好的。”

    .

    “卧槽!”银龙在屏幕上打出巨大的一个骂人的词汇,又无辜又生气地跑回耳麦里,“赫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结过什么仇人,有个同等级系统开始莫名其妙攻击我们!我查不到它的信息。”

    “啊?”赫洛立刻放下手里的文件,茫然道,“仇人?我仇人很多啊?你这样我不知道该找哪一个?”

    “…………”

    银龙看样子是被那个系统揍了一顿,气得声音都有点抖了:“同等级系统,一定是你的同事!它太无礼了,这是违背公务智械和平原则的!我要告它!”

    赫洛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她把另外六个代理人的名字全在心底背了一遍,但再怎么说,她跟其中任何人都没有过节,这实在是无妄之灾了:“银龙初星,对方知道你们是谁吗?”

    初星也回到了屏幕,说:“应该不知道,我们的伪装没有被揭露,但对方显然知道银龙的智械等级,它的攻击非常精准而具有针对性。”

    赫洛骂了一声,低头给夏洛特发消息,问她现在在干嘛,而后夏洛特迅速发了一张自拍过来——这家伙正在街上执行任务呢,她辖区内发生了一起低级畸变,照片上的银发女人开朗地在畸变体尸体旁边比了个大拇指。

    “……”赫洛给她回了一个[/大拇指],火速切到另一个聊天框,给厄惟·布莱克发了一条措辞更为谨慎友好的询问,问她现在是不是在工作。

    片刻。

    【厄惟】:打游戏。

    “……”

    【Shero.S】:介意我问问是什么游戏吗?宝贝。

    【Shero.S】:我也在打游戏。

    “你的问法太低三下四了。”银龙平静地唾弃道。

    赫洛:“人就是个小孩儿,教点好的。”

    “她成年了。”

    “那也是个小孩。”

    此时厄惟回信了:棋盘游戏。

    “那是什么?”赫洛被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银龙冷冷地呵呵一声:“一个专门比赛网络攻击的黑客游戏,换而言之,我和初星是她的游戏目标,赫洛。”

    “……”

    好吧,承认吧,赫洛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给厄惟拨去了电话——

    “宝贝,你的游戏是攻击银龙和初星吗?”

    另一头,厄惟:“…………”

    她面无表情停在原地,拿着手机的手缓缓后移,带着种并不想要面对的逃避感。

    魔猫窜了回来,无情而冷酷地嘲讽道:“我说过,破坏和平原则是要付出代价的。厄惟!”

    “赫洛!”厄惟难得用了严肃的义正言辞的口吻,“对不起!是魔猫想要这么干的!”

    理智智设从不倒的魔猫登时魂飞魄散,硬生生挤入了对话:“——萨科达里代理人,你知道不是我!”

    赫洛真是无语了。她没兴趣跟两个小傻瓜吵架,说:“你既然发现了,要不要干脆跟我们一起?我们在追踪一个高级别智械系统,它叫……”

    “第二巴别塔。”厄惟连忙道,她很高兴终于可以转移话题,“好的,我现在就……”

    话音尚未落地,她忽然止住后半句,屏幕红光闪烁,棋盘的某一处交错点陡然开始膨胀——

    那意味着,有一个很大的系统正在被非法入侵。

    厄惟微微探身,专注地凝视着滚动的代码,很快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赫洛。”她说道,“先等等。”

    赫洛顿住,道:“怎么了?”

    厄惟:“有情况。”

    没有犹豫,她锁定页面,将即刻情况加密传送给了赫洛。赫洛对这个并不擅长,自然看不太懂,但银龙立刻就明白了厄惟是什么意思。

    “——T-01正在侵入卡文迪许家族的义体修缮企业总系统,它好像想要展开新一轮的远程控制。”它说,“也就是说,接下来,可能会在区域内爆发新一轮的流行疯病或畸变。”

    赫洛顿时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问道:“具体是哪片区域?能不能拦住?”

    “具体——”

    银龙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厄惟从电话那头猛地叫了一声:“赫洛!它发现你了!!”

    那一瞬说时迟那时快,赫洛在电话的余音中骤然转身抽出一把枪,冲向窗口,鼠标呈抛物线状坠落半空,衣角飞扬向上;与此同时,公寓楼下方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刮擦声,“轰隆!”吓得周围所有人群都大脑空白地向后一缩!

    只见一辆重卡失控地撞向公寓楼门口,将大门硬生生撞瘪进去三四米!

    赫洛脸色唰得变黑,她一把推开窗户,回身上锁,从狭窄的窗台外檐翻身一跃而下,在三楼的边缘借力翻滚,而后赶在重卡缓缓后拔、准备二次撞击的间隙,炮弹般狠狠坠落车顶。

    隔着玻璃车窗,她与司机互成倒影地对视。

    ——在那双眼睛里,她看见了流行疯病典型的蓝血丝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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