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文。电话的那头,传来索菲娅·弗洛狄恩的声音。
那问句飘忽不定,沉浮于二十余年一闪而过的光阴里。
——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去背负重任,成为众矢之的吗?
那一刻,海蓝色的眼瞳前方掠过轻盈的浮尘,海文·弗洛狄恩一动不动地站在落地窗前,视线为圣凯利托璀璨绚烂、富丽堂皇的夜景所捕捉。
她掌心还攥着手机,沉默地垂落身侧。
有一个决定已被做下,且不论何人都无法确定它的正确性。
但不要紧,因为海文始终具备着一种冷静而古怪的勇气,这与她的姓氏无关,只因为她是海文本身而存在。
不像弗洛狄恩需要思考很多事情,国家、社会,过去、将来,海文只需要思考她想要什么。而此时此刻,她想要赫洛平安地活着。
“……雀斑。”她回过神,想起什么,拨通了一个号码,“亲缘关系送检了吗?”
“送检了,海文。”雀斑已经离开了基因研究中心、转移向贫民窟,身旁伴随着车轮飞驰的隐约的呼啸,“结果明天就能出。”
“好。”海文简单地回复道,“注意安全。”随后挂断电话。
——存在潜在危机的、未知的亲缘关系。
费娅卡·安东尼奥,红色卷发、声音响亮的小女孩,讲话粗俗、警戒心很强,五年前被戴维森从赌场里救出,在鸢尾酒吧工作至今,将戴维森视作真正的亲人。
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时,海文并不理解赫洛为何如此喜爱她。在海文看来,这不过是万千雷同儿童中最平凡、最普通的那一个,缺乏营养,也缺乏教养,除了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并无意义的“义气”,并无任何可供言说的优点。
可是赫洛狡黠地眨着眼,说,海文,我有种直觉,这个孩子必成大器。
放弃你那可笑的直觉吧!海文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冷嘲热讽的。与其关心一个从天而降的小孩儿,不如想想怎么在下次月度考核里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说实话,海文一度怀疑过她是戴维森在外搞出的私生女,或是他母亲无法收拾的意外之类的。毕竟贫民窟内这种连户口都上不了的流浪儿,大多是近亲繁殖、精神病患者被迫□□或是瘾君子怀胎的产物,连智商正常的都很少。可费娅卡不仅在鹰顾狼视、适者生存的恶劣环境中长大了,甚至还是抵抗型基因,这实在太过罕见。
而赫洛那个不长脑子的家伙,只凭直觉行事——她认为费娅卡值得去爱,就会一直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的金钱与感情。
可海文不能做那个同样不顾一切的人。
她必须给赫洛留一条后路,至少得保证,那个人不会被自己愚蠢的善良和正义害得尸骨无存。
“……我会知道你来自哪里的。”海文对着月色自语,十分平静,“你不能,也不可以成为她的软肋,费娅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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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张林暗自啧啧,躬身为老板拉开车门,“BOSS,其实我没想到,您会在如此敏感的节点上回到这个地方。”
“怕死?”西门斜了他一眼,点了点他手中的车钥匙,“我同意你现在回去,明天中午十二点过来,如何?”
“不,保护您的安全也是助理职责之一。”张林嘻嘻一笑,关上车门,提着办公包、公文袋和一套换洗衣物,跟在西门的身后,走向了这条贫民窟小巷深不可测的尽头。
当然,没有人会想到,西门·布莱克身为审委会的总理,竟然会在这个全国沸腾的时刻悄然隐身,并且——亲自来跟谋杀犯见面。
但对张林来说,这实在太顺理成章。他老板虽然表面上是个狂热工□□好者,但实际上有着相当脆弱的一面……而当那一面遭受到威胁时,自然也会收敛起爪牙,露出那些铜墙铁壁之下、焦虑不安的思绪。
圣凯利托人喜欢用猫科动物来象征本土的老式贵族精神,或许不乏道理。
建筑内部,赫洛刚收拾好一叠挂画,忽而耳朵竖起,听见了敲门的声响。
“!”
一次非常快的回头。
——灯光沉沉的大厅内外,张林恭敬地推开沉重大门的一边,扫清了两道聚精会神的目光之间的所有阻碍,西门·布莱克和赫洛·唐彼此注视,互相从对方的眼底瞥见自己的身影。
除了赫洛之外,拥有“窑子”,不,拥有“奥林匹斯”密钥权限的,当然只有一个人,不是吗?
“……西门。”数秒,赫洛双手在身侧一拍,大步流星上前,大笑着紧紧抱住了男人,“你来了!”
西门用力回抱住,掌心还有些微微发抖,在她的脊背边缘有节律地抚动:“……一切都好吗?”
“非要现在说偶像剧台词么?”赫洛笑眯眯扬起头,眼睫压垂,眉梢上挑,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漂亮的蓝眼睛,“那不如做点偶像剧里该做的事?”
没等对方眨完眼,她伸手扣住西门的后脑勺,向下一压,唇齿相接。
——这个人的体温是热的,嘴唇是软的,胸膛相接处,心脏是在剧烈地跳动着的。
简直从未有哪一刻比此时更令人安心,西门感到眼眶有潮湿的迹象,他飞快地闭紧它。
吻毕,赫洛松开手,又就着这不大清晰的环境,很仔细地描摹了一遍西门的眉眼。她向来习惯将情绪付诸行动,但竟偶然也觉得不大够。
“老大。”夜莺的声音突兀地插入,“到时间了。”
西门疑惑地看向赫洛:“抱歉,我不知道你连接吻都要排档期。”
“……”好吧,赫洛那点额外的情绪被这句话冲得烟消云散,她现在只想笑,“不是的。夜莺,去吧,注意安全。”
她后退半步,目送副手步入黑夜:“他是要去接玫瑰。”
那位能干的杀手,想必在CivCore总部绽放出了一种相当艳丽的景色。当公众场合的鲜血累积到一定程度,巴别塔就快对她出手了。
在那之前,夜莺要去把她带回来——就像他在贫民窟曾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死里逃生、相依为命,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西门顺着望去两三秒,倏然低头,低声道:“你会嫌我没用吗?”
“不要用资本家的思维衡量爱情。”赫洛咧了一下嘴。
西门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很轻的弧度:“但你可以刷爆资本家的卡。”
说罢,他从西装内侧抽出一张通体漆黑、花纹镶金的卡。卡面没有发行行,没有持卡人,没有卡号,没有任何字……只有一只毛发恣发的黑猫。
“我知道警署把你名下所有卡都冻结了。”他递过来,专注地看着赫洛,“赫洛,金钱是我最不缺,也最不需要的东西。如果它对你有用,请随意。”
“哦……”赫洛慢悠悠地拉长了音调,“宝贝。”
“没有条件。”西门仍然是那句话,“随时利用我,没有条件。”
“但这是布莱克的家族信用卡。显然,全世界只有这么一张。”赫洛耸耸肩,“西门,我刷不了它。”
“不会被追踪的。”
“为什么?”
“厄惟动过手脚。”西门不再等待,强硬地将卡塞进了赫洛掌心,并抽回手,“所以无论你需不需要它,都带着它。通过它,厄惟可以找到你。”
“你也会对我发号施令了?”赫洛感到新鲜。
“我的学习能力很强。”西门并不客气。
“好了!二位。”张林终于受不了了,打断了这场漫长而幽默的拉锯,“不如想想我们接下来做点什么?BOSS,您只有37分钟时间了,晚上的紧急会议您不能缺席——赫洛女士,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露出相同的笑容。
“——张林,”赫洛幽幽说道,“你认识狮鹫吗?”
眼下,为了确定新的计划,她最需要确认的,只有一件事——
查尔斯·卡文迪许,那该死的倒霉蛋,究竟还活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