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大陆分为五个大洲,和一个代表着公平独立的小国。
前面所说的,是一场很多年前,分割新旧时代的“彩虹音爆”——使得他们之间不再分三六九等。这是一切开始,万物站起来的时候。
而我,是在之后的很多年才写下故事的。
一直,我在为那场爆炸造成的后果奔波,跨越整座大陆,在亲朋故友给我设下的一场场害命的圈套里逢生,朋友说我缺点什么去倾诉,一语中的道,在神话中神仙都很健忘,祂们常常忘记实现凡人的愿望,普通的人也需要这样。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哲理,看着雨,想写东西的欲望更胜。朋友专门给我送来了澄心堂纸,上面还印着他们碎玉洲的红章,在某个簌簌下雨的清晨,我开始写了。只是我的枕边人问我:
“想好叫什么了?”
我摇摇头:“游记罢了,随便写写,不一定给谁看,等我死后说不定就一块儿埋进土里了。”
因此,这是一个倒叙的故事。里面记述着我们的半生。
我和我的伙伴做过许多堪称疯狂恶劣的事情,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我们在阴郁的森林里放火烧山,在买卖孩童的野村用树枝串蚂蚱烤,还有白沙的戈壁滩,用葫芦瓢崴一抔沙,像清酒一样塞到嘴里;我们见过黑夜上空同心圆般的流星轮廓,我们在灯下给神明敬香,在寒冷的囚牢里用刀往背上刻字,我常常忍不住去回想。
不过世事久远,诸多细节我也记不大清楚,幕后的始作俑者也在不久后自尽,已经不可考究,但我的枕边人一直在帮助我补充完善,甚至亲手帮我作了开篇。
以上便是我不得不在故事之前要交代的背景,接下来我会先说回那场“彩虹音爆”,那是父母对我和兄长都缄口不言的老事,发生在二十年前的寒谷洛子峰。
颜统领颜阖,有一个收养的女儿叫苏寒山,当年苏寒山年幼,危险来临后就被紧急送往赵容身边。等事后颜阖去问她,有没有看到什么,那小姑娘的反应有点奇怪,似乎能够听到什么“不干净”的声音,最后颜阖得不到明确的答案,只好送她去学习了道术,成了一名道士,渐渐的,她的人生也步入正途了。
而苏寒山,这名寒谷未来的统领人,便正是我身旁这位。
她两手抱着坛身续酒,一手执杯一手遮口地喝尽。光顾着跟小二交谈,没注意她这是喝了几杯了,我无奈劝她:“明月清是这儿忘辛酒楼的招牌,虽香醇但后劲足,还是少饮为好。”
她不以为意,继续爽快喝,看得我愈发头疼,不由得想与颜统领感同身受一下,她笑说:“我此番前来是代表寒谷与宜居建交的,虽说两家友好了这么多年眼下只是走个过场……但是喝酒!绝对最快的能让人放下戒备心的方式!怕什么,今晚尽兴而归!”
“鄙人可还有话想请教您一二,可别喝醉了。”我无奈道。
我想问的是,与我儿时的一个记忆有关。
大约在我七八岁,我父亲便在家中的某个神秘角落悄悄烧掉了关于当年血月之战的所有记载,他不允许我和兄长阅读,却非要让我们看着它被一点点烧成灰烬,无人知晓其内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仅仅是刘先生说的那些,而是另有隐情。书听完我又私下塞了些银两,可惜他并没有提供给我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我想要知道的东西,也只能寄托于苏寒山了。
“你是问,那场大战不可告人的一面?”
苏寒山听完我的疑问,停了喝酒。我点头。
“确实有,比如给外门弟子下药的人,绝对来自合岗。”苏寒山闷道,“因为那种沦丧人性的尸毒,只有阴险狡诈的合岗能够制出来。沉寂了十几年的合岗,怕是又出了一名制毒天才。”
“合岗?”
我记得,那是大陆五洲中最奇异的怪才,是近来才变得臭名昭著。
自从二十多年前,掌管此洲的统领人死去,她的手下通过背刺她与她的国度而一跃成为了新的领导者,他惨无人道,使得文明归于沉寂,历史溯源倒退,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贫穷和野蛮的味道。
“我有一个哥哥,他叫赵庆寒。”苏寒山沉默了一会儿,说,“当年他虽然与我相差无几,但在赵容统领被谁人残害的过程中,他全都在场,看得清清楚楚。”
我迅速问:“他人呢?”
“疯了。”
我听到这句话,滞了一下。对面的苏寒山又喝了起来,“他还会□□掠,颜统领防止他伤害到旁人,便把他关起来了。算到现在,也同样是二十年。”
赵庆寒,这个名字我沉思片刻,没记错的话,他便是早年颜统领与她丈夫共同孕育的儿子……即便是统领人的她,竟也无能为力这么多年了。
“亲生儿子么?”我问。
“是。”苏寒山叹气。
话到此为止,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又喝了会儿酒。从出门到现在,约莫三四日了,仍是没有寻到关键的答案,填补我猜测的第一块拼图,少有懊恼,喝的酒也多了一些。更不幸的是,麻烦还比灵感先一步而至。
酒喝空后,天色已晚,我们二人欲去订两间房过夜,去的时候还见一旁站着一位黑装的公子,路过时我见他的束发颇显放荡不羁,若要形容有点像野狼的鬓毛,放在人群中十分扎眼。重要的是,我见他和老板洽淡了良久,他走后,我们这才上前。
老板一脸难以言喻地看我们,我问道:“老板,不会最后一间房被那位公子订走了吧?”
“不是。”老板摇头,我刚想松一口气,事态还没我想象得那么糟糕,不料老板朝我啧啧了两声,说,“是只剩下一间房了。”
我有些疑惑,这几日不是出游兴旺的日子,哪里来的这么多客人?我沉默了一会儿,但也没办法,另寻一家借住或干脆在茶馆桌旁过一夜罢,合计着白日里只是在赶路,男的血气方刚,出不了什么事。
老板却又拉住我,道:“不过草民有一事相求,非您不可啊。江公子,得委屈您合租一晚,我找人说去,保真!您也知道,这附近就我一家客栈呀。”
我权衡了一下利弊,先安抚道:“你说。”
老板观察四下无人,目光略过苏寒山时顿了一下,苏寒山笑了笑,跟老板那儿要了一间房,临上楼跟我打了声招呼:“明个儿一早我也该打道回府了,江公子,合作愉快。”我礼貌地目送她离开,紧接着人一消失,老板就谨慎地凑到我耳边,对我匆忙说:
“侯家不管我这儿的事了。”
一时间我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话刚落我就想到了什么。
侯家,是经营这一客栈的最大支柱,而另一方,就是我们江家。
忘辛酒楼在方圆数百里内尤为著名,因为它是连接两方的唯一居地。关注这家小小酒楼的眼睛着实不少:它生意兴旺,则代表着彼此通家之谊,上和下睦;但若时乖运拙,则是两家剑拔弩张,流通阻断。
我还没说话,老板诉苦道:“我们这儿半个月前,连续出了几桩闹鬼命案,我们找了一个靠谱的道士,说是个被困在绣花鞋里的女鬼,年轻时被一个死男人骗身骗感情,专杀野合的道侣,搞得我们收拾尸体时也……唉,总之,我们七日前便上报了东边儿的侯家,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一封信寄回来,我们只能整日提心吊胆。”
我暗自呷呷嘴,说道:“这故事编得真老土,我五岁就不看了,那个道士考虑出话本子吗?考虑的话我就安排手下去严查了。不过话说,你们也不再传信慰问一下?许是侯家近来事务繁忙,落下了你们。”
老板反驳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有了一位侯家人前来借宿。”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那不是件好事?”我心想,毕竟是涉及人命的,侯家作为天下共主,不可能不管吧,于是我打着哈欠就开始游神,那老板好像是被我的反应惹恼了,但又不好发作,只好道:
“那位爷说自己是来附近风花雪月的,路过而已。”
我打哈欠的动作一下停了,顿时无法开口,扯扯嘴角,“真有野性……是哪位爷?”
老板道:“侯家就一位爷。自称‘横二爷’。”
我问:“不是说就一位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小时侯夭折一位呢。”我没接话,他边摇头边拨弄手里的算盘珠子,“听说那位爷纵横风月场子,他那杵‘小二爷’的功夫肯定了得,怎么就称不上一句二爷了?”
听他这番胡扯,我笑了一下,伸手把他的珠子拨乱。
“哎哎哎,江公子息怒啊,草民的意思是,我们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老板连忙护住算盘,好像怕我再去捣乱,他继续解释道:“我想拜托您那些命案,本意也是为了自个儿多一重保护嘛,这么多年了,您也知道,那侯家什么性子?光想着今儿怎么多收两份税,明个儿计划着又该从哪儿克扣点银子……草民世世代代经营这么多年,不就是全靠您江家接济么!二世子您慈悲为怀——”
“行了行了,不必给我戴高帽,江家现在,”我抬手把珠子给他拨回去,“不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