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尸

    最后,回到房间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察觉到身后没有了横二爷的动静,不由得想唾弃他,怕是又跑去哪家地方作乐罢了。不再想他,回到了我的地铺,迷迷糊糊睡了半晌,其实也没有睡熟,算是赖床的感觉。

    我在梦中经历了一番长途的跋涉,甚是疲惫,等我被敲门声悠悠吵醒,事实证明,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打开门,就见店里的小二慌慌张张地找上来了,说大事不妙了。

    我回神,依稀记得他是昨晚来房里给我送热水的那个,他满头是汗,全身还隐隐约约有股腥味,心想,这是去下厨杀鱼了?小二不管这个吧?哦对了,还没嘱咐他我楼下的那间房也……

    他腿下一软,差点赖我身上,哭声说:“老板和老板娘、遇害了!”

    轰一下,我愣在原地,这是意料之外的么,想到那个男人,横二爷,但我转眼就清醒过来,他先一步走了,于是我便独自跟着小二,往他们二人遇害的现场一探。

    走到房门前,我正打算推开,却发现这门有很大的阻碍。

    这时,小二汗涔涔地跟我说:“掌柜的二人尸体,恰好就、就死在了门上!”

    死在了门上。

    我似乎打了个寒噤,心头渗出一股强烈的倦怠,少顷后问那小二:“你怎么知道的?”

    小二抖声回答:“今早我照例去招待客人,因为这几日客人实在是多,我们几个小的忙不过来,掌柜的他们又不想再多招几个,所以也会亲自下场帮忙,他们两口子都是勤劳能干的主儿,这么多年了、我、我一直跟着他们……有位姑娘想要找掌柜的退房,却迟迟不见他人影,我便去找,然后,这门敲着没反应,也打不开,我寻思反正也是一楼,就去外面从窗户里瞧瞧……我就、我就看到了俩、呐糜肉……”

    说到最后他也有些反呕,我拍拍他叫他去一旁冷静冷静,于是我从旁边房间的窗户翻了出去,然后轻轻走到掌柜的窗户旁。

    我没急着进去,在外边站了片刻,发现窗户是半开着的,我端详了一下窗沿,上面有一只很浅的鞋印,没有泥土只是灰尘。我仔细回想一下,不知是不是那女鬼的绣花鞋,接着我才打开窗户。

    ……怪不得那个小二被吓成那样,我沉默后,暗暗同情他。

    从这个方向看去,第一眼便是门口处挂在板上的人状血泥,没错,人状的,血泥。

    我仔细瞅了瞅,跟不久前我与那位侯家储君发现的房间里的死状大同小异,无骨无皮,神经脉络与红肉黏在一起,又粘到了门板上,各在头颅处插了一根木头,这间房里的是门板尸。

    我看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回头往窗户外的上方找,果然也找到了一根木头,我跳上去细看,是人为插上去的,像是一个隐藏到周围环境中的记号,正如我为逃脱女鬼而破窗时抓住的那个根木头相同。

    我大胆推测,发现这层的房间有,而上面一层的房间没有(据我所知,那间还没有发生过命案)。我又去看我们房间,是三楼,有;下面那间是二楼,有;最下面那间也有。我最后看向这间房的上层,没有。不知我的猜测对不对。

    那位横二爷所言,那只女鬼杀人没杀过瘾,从一层间间杀过来,为掩人耳目从外面插了根横木来来往往,然而,不幸遇到了我们,失败逃跑了,只得转移目标。而这次如此惨烈的原因,怕是我们方才惹怒她了。

    掌柜的夫妇二人不知是第几代的庶民,有名无姓,从祖上一辈便开始接待着宜居和墨池两洲的各种来往,两洲的家主和睦交往了多少年,他们这几代人便在这间客栈管理了多少年。

    世世代代,却并没有被两洲的什么人记住他们的名讳。这件事是各家内斗的牺牲品,掌柜的昨夜与我说,他们二人头上,悬着迫不得已的苦衷,我眼下再想,是不是还存在某个胁迫他们的幕后真凶?

    再到小二又是害怕又是哭丧地收拾完两间房,我坐在酒桌前醒神,好似中了什么迷魂计似的倦怠,我又回忆起女鬼浑身不祥的气息包裹住我全身的感觉,有点不妙。

    恰巧,耳旁多了个近距离的男人的声音,我撑眼看去,是那位侯家储二回来了,手里拆着一个什么药包。

    他正往茶水里面倒,对我说:“真男人一口气,闷了它。”

    一碗清澈醇厚的茶水摇了摇,竟污浊成了泥土般的质地。

    见状,我很想问他为何偏要用龙井茶泡药喝?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接过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去,好像是在喝发臭的酸水,不知那药里边都是什么粉末,那横二爷跟我说别浪费啊,我才勉勉强强,呛了一口才咽下。

    我瞟了一眼他的神情,确信他方才必定有五分是在耍我,恶趣味,接着他又贴心地递来一杯茶,说:“这次是没添问题的。喝吧。”

    他又道:“那女鬼身上的邪气就是毒气,这你也敢吸?你昏睡那段时间我还捂着你死死的,白费我功夫。”我喝着茶水消解涩味,腹诽他差点先女鬼一步捂死我。

    “你刚刚就那么信我,脑袋一低一抬就喝啦?江二世子是信我不敢下毒,还是信我救你两命是个好人?”

    我沉默片刻,摇摇头,“如今的忘辛客栈经受不起你我两家的内斗了。今早,在我们出门之前你就知道,那女鬼杀了老板二人。”

    “顺序错了,女鬼先杀的老板和老板娘,然后是我们房间的下层,最后才是我们这儿。她逃了。这绣花鞋有两只……”

    说到这儿,他打住了话头,我看向他,发现旁边走过来那个小二。

    在他收声后,我问道,怎么了,只见那小二递来一张皱皱巴巴的宣纸,还有一根沾墨的毛笔。

    我有点不明白,只见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面前,我连忙要去扶他,可他摆开了我,往地上重重磕头。

    他哭丧着说:“江公子,侯储君,小的求求你们,提笔作个吊唁吧,掌柜的他们为两大家做事世世辈辈那么多年了,不能让他们死了还要被追责啊!他们不是想要分裂两家才死的,小的求求两位,做个主……”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我已然听不知清结尾的哀求,我答应他,叫他赶紧起来,小二那脸哭得皱巴巴的,还喊着不成调子的“谢主隆恩”。

    我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他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动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不以为意,便自己代劳。

    那根毛笔摸着年岁已久,杆子是上等的硬木杆,还有狼毫,上面刻着“江”字。不知是哪一代家主赠与的,被他们二人一直用着。传到今日,再回到我的手里。

    我沉吟良久,还是写上了一段悼词,那是我常常在各种古老的藏书中,见到的一句悼文,出现在岌岌无名之人、死于非命之人、庸碌一生之人的祝祷:

    日暮天寒,归去来兮。

    在最后,我落款了我的名字江濂,代表着这份宣纸具有一定的权威效力,但我想了想,担心有点不够,便把那块写着“江”字的玉佩也一并递了过去,接着对小二宽慰道:“安心吧。”我环视四周,有许多目光关注着这里,但在我一一看过去后就全老实了。

    这纸悼文,其效力仅在侯家之下,大抵是够了,我看向侯长渡,他没有任何表示。

    小二走了,四周的其他伙计们仍如往常般干着活,招待来来往往的客人。我看了会儿他们,只觉得可怜,他又说道:“我们还需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那女鬼今夜还会再来了么?”我问。

    他抻了个身子,“凌晨那会儿她就识破了我的骗局,很难说会再来吃瘪,但她不会放过我,这一间一间的找过来,那女鬼的行凶的顺序你不觉得很有规律么?”

    “是这样……从西到东一列列杀,但这有很大漏洞,并不是这里的每一间房都住着两个人吧?”他给我的引导感觉有点牵强。

    “但房间总会频繁换租客。”他喊道,“小二!把你老板记录的账子给我!”

    账子?我昨晚从老板儿翻来看了看,上面记的是老板这近一个月所有案发房间,他说因为很难处理,一般情况下都会有租客反应有腥味……他们得特意派人安抚。这个顺序更加方便安排。

    “嗷来了来了——”小二正在柜前搬酒坛子,一手一个,脚步荡到酒桌前,咚咚当当的一摆就跑回去,拿了本,湿手往衣摆上抹抹才给我们。我示意让侯长渡拿过去,给我好好分析一番。

    “女鬼杀了快一个多月的人,最近租客也多你知道的,林林总总不说多少人,昨晚你也看了这账子,老板是用房间本身的顺序排列记的,他粗心大意没记上死人时间,估计是为了安排租客时更快更方便,但你不能也这么看。”他翻开某一页,推到我跟前,找他所说一一读过去,不错但怎么了?

    “你没发现我刚才话的两种可能么?”他笑了,“老板没记时间,招待繁忙可以理解,事实真相也许是你的下意识以为:女鬼杀的顺序乱七八糟,这是被故意整理好的。另一种可能就是,里面记的顺序本就是杀人的顺序。”

    我听完惊讶,拿起他的账本子连忙翻了几页,每一条记录间的距离相同又清晰,从头到尾有点像从字典里另外誊抄下来的一样,我看到最后,那个房间就是长廊尽头东侧侯长渡的那间。

    我不以为然:“你是说,老板和女鬼之间存在什么关系?不可能吧,这儿死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换个思路,如果这儿不死人,又会对他有什么坏处?”他继续说:“你中间略过了一个关键的地点,返回第三页最下一层,那里应该多出了一间。”

    我仔细看了看,和迄今为止的都能对应上,于是心疑地看回去。他面带戏谑,说:“老板是今晚被杀的,但那里面已经记下了他自己的房间。”

    “你不是记得一种御鬼的奇术?产生在大陆东南隅的合岗。”我记得他当时在笑,这会儿一说,我想我明白了。

    我抬头看,对面是路人似的侯长渡,一旁小二还紧张兮兮地偷瞄我们,沉默了片刻后我干脆把账子撂给他,“行了别担心了,放好吧,别叫人偷了。”

    小二直往怀里一揣,一溜烟儿跑到了后厨,我没在管他,对面侯长渡掏了一把瓜果,吃着,还说:“所以今晚那女鬼不会再来了。起码不会来忘辛客栈了。哦对了小二——一坛明月清!要好酒!”

    我看不懂他这番意思,他给我递了把瓜子,我摇摇头,于是他挑眉看我,好像在说那算了,很快在后厨的小二灰头土脸地摸过来,搬上一坛酒后哈腰要走,侯长渡突然叫住了他,“哎呦小二哥,你还记得那二楼最西边的房间出没出过事儿么?我记性不好这么快忘了,哎江公子你记不记得?”

    我想了想,刚要摇头说没有,却见那小二的腿抖得厉害,直觉不对劲,他脸上冷汗直冒,还干活累的直不起腰了,佝偻着,像个老人用的拐杖,抖道:“小的、那里记得这事儿,这不都是掌柜的负责嘛,哎呀您就别……”

    侯长渡啧啧道:“对对对,我无意冒犯,小二哥再辛苦一下拿过来吧?”

    这小二干脆脸色大变,一瞬间如同死人一般苍白,见这人破绽百出,我也算是翻明白了,怪不得他灰头土脸的,于是笑了下:“从来没生火掌过勺,这东西能烧干净么?嗯?”

    那小二扑通一下跪下来,这次他哀叫的感觉更加痛彻心扉,我都感觉他脑瓜子都要磕出来了:

    “小的知错小的该死,但是大人两位大人求求你们!死道友不死贫道,江二世您从来都是慈悲为怀的!可不是那个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老板明明都按他说的做了还是被杀了……那个混蛋家伙,谁不都是为了活命!我、我我只是受人指使,把那双绣花鞋……”

    “合岗的谁?”我质问他,可那小二竟然颤颤巍巍,小声磕出来几个字:“另一只鞋我听说,是、是被放到了那边儿另一家,叫无人客栈!”

    无人客栈?什么名字。我愣了一下,那小二却被吓得来扒裤腿,哭喊着:“小的绝无半句虚言!绝无半句虚言!别的真的不知道了!他还会回来找我的……”

    在我没有动静的期间,侯长渡冷声道:“去牢里过一辈子吧。忘辛客栈兢兢业业数百年基业今日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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