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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每天在医院里,还不是按时吃药、打针,测量一次血压,这些我在家里也能做呀!
家里多宽敞,也没有那么多干扰,我恢复性行走方便多了。
我也考虑到,乌桑已经专门请一星期假陪伴我,他可能再请不到假了。
在家里训练,身体的恢复果然快多了。
那天,乌桑在家陪我到晚上七点多才回学校去,我在手机上浏览新闻,在“南湾政事”上看到,“10.29记者唐诗坠河死亡事件”经过南湾交通管理部门多日详尽调查,确定为交通意外事故,当事卡车司机被决定刑事拘留……
我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甚至心里泛起了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
我是唐葵老师带大的孩子,她从小就教我应该如何观察社会百态,如何阅读新闻背后的新闻。
我在养病的这些天也没有闲着,越来越多地感悟到,A集团在南湾真是一种庞大而又怪异的存在。
只不过,我想到了两次前来看望我的林微音,心里又变得沉甸甸……
这时乌桑打来电话,跟我说,小鸳,我看到那个……那个……小鸳的哥哥了!
是那个“波洛”,那个将杜鹃控制起来的小胡子?我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在哪里?”
乌桑说就在这儿呐!我看到了,就在我们旁边的狗场里!
我说你等着,我这就来了!
我骑上铃木,飞驰出门。
路上碰见了乌桑,驾着大三轮,说是来接我。
我哭笑不得,说你个笨憨憨、死憨憨!谁要你出来接了?你要给我看好二撇胡啊!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路虎,我记得好像是狗头军师车同轨的车,他怎么把车停在这前后不着的地儿?
先开车进了菇场,乌桑指着狗场那边的办公室说,那个……二撇胡进办公室了,另外还有一个人。
我说另一个是不是个高个子,人又长得黑?
乌桑说是!他们一个小个子,一个高个子。
那人可能就是车同轨了,他怎么会到这地方来了,还跟“波洛”混在了一起?这事儿好生奇怪。
我想杜鹃是不是被他们转移到这儿来了?
一定不能正儿八经进入狗场,只能偷偷地接近。
这时候天色完全黑下来了,正好方便我们行动。
我跟乌桑说,我们悄悄潜入狗场,狗场的狗全部吠叫起来了怎么办?
乌桑说不会的!狗场的成年犬基本上被喂了安眠药,晚上只会酣睡不醒,只有幼犬和怀了仔的母犬才不会喂药。
这就可以干了,反正狗场总共也没有多少条狗,怕个什么!
狗场的好几间房屋都亮着灯,还是得十分小心行事。
菇场和狗场之间是用铁丝网分隔开的,乌桑故伎重施,用块石头砸断箍在水泥柱子的铁线,抓住铁丝网的下端用力扯起来,让我从底下的豁口钻过去。
乌桑也从豁口钻进来的时候,有两条狗“汪汪”叫了几声。
可是没有人当它一回事。
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开着大功率空调,空调机嗡嗡作响,整个房间封闭得严严实实,我们在墙根下就别想看到听到什么了。
空调的室外机就安装在一扇窗户的下方。
我和乌桑小心地站到了室外机上面,室内的窗帘只留了一道缝儿,透过这道缝儿没有见到什么人,只知道这间办公室真是不小,地面铺的红地毯,装饰得真是不错。
听到了茶杯磕碰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喝茶聊天,明显是两个男人的声音,讲的是国语,但聊的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我踮起脚,将耳朵贴到窗玻璃上,里面的声音变清晰些了。
听到了一句“我们公主做事一向是有计划的”,我想“公主”是什么意思啊?现代社会哪来的什么“公主”?但我又相信自己并没有听错。
另一个声音说:“‘三剑客’已去其一矣!公主的计划……哈哈哈!”
我听得分明,那就是车同轨的声音!他讲得很是得意,因此提高了声量。
他们好像谈的是对唐诗的谋杀,我的心砰砰直跳。
可是接下来他们好像变小心了,说话声音小了许多。
想到那辆停在路边上的路虎,车同轨要到狗场办事,却故意将车停在半路上,如此煞费苦心地掩人耳目,正说明他要做的是一件极重要而隐秘的事情?
妈咪最厌恶的人就是这位车同轨,早跟我说过此人心术不正诡计多端,是个危险的人物。
可是他们讲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清了,讲的又是国语;车同轨其实也不是我们南湾人,我听起来就更吃力了。
我心里急啊,要是全能听见他们讲话,说不定就能揭开事件谜底了。
我看看乌桑,他也正将耳朵贴到窗户上,可他却向我摇摇头。
我又将耳朵贴上去,好像听到了“……老韩苏挺的人,部分我还是叫得动的……慢慢儿来吧,只要公主助我一臂之力……”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做的事情,跟我爹地又有什么关系?可惜接下来又听不清楚了。
我抓耳挠腮,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听而不闻。
我摇晃一下窗户,窗户纹丝不动。
我想能不能绕到办公室大门,推开一道门缝试试?可是房门的目标太大了,更容易被发觉。
乌桑也在打什么主意了,他向我做了一个捶打窗玻璃的手势。
是啊,在麻屋围我们不就成功地爬窗入户嘛!
我立即跳下地,拣来一块石头,交给乌桑。
乌桑轻轻地敲打了两下玻璃,然后耳朵贴到窗户上,室内的人没有什么反应。
乌桑手上用劲了,“咯”地一声,一大块璃掉下来,砸在空调的室外机上。原来,这间办公室的玻璃跟麻屋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在这漆黑的暗夜里,响声显得格外清脆吓人。
“什么人?干什么的?”屋内人惊觉了,跟着便有脚步声杂沓响起。
“快跑!”我拉着乌桑跳下来。
“来人哪,有贼!”他妈的,又是车同轨的声音。
向着菇场的方向跑,我们跑得又快又没有声息。
狗场每一个房间都惊动起来了,呼喊吆喝声不断。
“啪、啪 、啪、啪 !”狗场里所有的灯都亮起来了,照得大地如同白昼一般。
好在这时已经跑到铁丝网边,灯光打不到我们身上。
我钻到菇场这边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天哪!狗场竟然有那么多人,至少也有二十几号人吧,几乎全都是精壮小伙子。
“菇场!主要是菇场这一边,大门没有人出去过!”又是车同轨在指挥。
我们逃进菇棚,立即就有人追赶到菇场了,吆吆喝喝,气势汹汹的。
乌桑拉着我从一个大菇棚蹿进另一个小菇棚,这个小菇棚里搭了一排又一排的两米多高的架子,乌桑将灯一拉,四下黑籧籧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想这地方好,随便哪个架子底下都能藏人,我们就在几排架子间溜来溜去躲猫猫,他们能奈我何?
很多人涌进菇场来了,凶神恶煞般地,逮到人就严辞逼问,一语不合就动上手。
这些都是什么人哪?我听见有人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有谁去了你们狗场!”,立即就被一拳干倒了。
这简直就是鬼子扫荡,菇场里也不能藏人了,我和乌桑奔向操场边,在树丛和灌木的遮蔽之下,我们从毕可进出过的洞口,悄悄地钻了出去。
从铁丝网边到大王顶的小路,要上一个陡坡,这时我感觉气短了,爬了一半就喘得不行,再往上攀登,脚下一蹬,左肋就疼得厉害,另一条腿便再也抬不高了,乌桑在底下拼命撑着我,但还是差了一点儿气力,乌桑又先行爬上坡顶,然后垂下手来拽我上去,好不容易上了坡,我全身衣裳都浸湿了。
还必须逃跑,只能向着上山的方向,这时小路下方也传来吆喝声,有人喊叫:大王顶这边也上几个人,要包抄!包抄!包他娘匹希个饺子的!
妈吔!他们还懂得包抄!直捷追击配合纡回包抄,这些人哪里是普通的农民工,分明就是一支特种作战小分队。
必须要玩命了,管它肋骨疼不疼的!乌桑拉着我玩命,真玩起了命来,身上好像也就没有痛感了,这时菇场方向也有人突破了铁丝网,径向山上搜索。
大王顶原来也不太高呀,我们距离山顶不远了,而追兵,仍在身后紧咬着。
长跑一向我的体育项目中的拿手戏,这时候我知道,我在操场上锻炼出来的“强项”,是多么不可靠。
感觉到腿软了,我想要跟他们比拼耐力,最终是耗不过他们的,还是要跟他们玩捉迷藏游戏。
可是这时候偏偏到达山顶了,这里就是一个乱葬岗,再也没有树林灌木可以庇护我们,有的只是衰草和孤木挑起来的飘飘扬扬的纸幡。
还有的,就是无数的、成行成列的、一尊一尊沉默得如同兵马俑一般的骸瓮,好像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
他们一定在欢迎我们的加入吧?
乌桑拉着我奔到一个大骸瓮旁边,叫我蹲下来。
“你闭上眼。”乌桑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抬眼凝视着乌桑。
他双手奋力举起身边一只硕大的骸瓮,向我当头倒扣下来。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好像有人在轻轻摇晃我,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来。
怎么这么黑暗呢,就好像在梦里一样。
一尊黑影矗立在眼前,深蓝色的天幕,将他的身形映衬得分外高大。
“小鸳,醒醒!没事了,他们都走啦!”
乌桑的眼睛,像是天边的两颗星星。
乌桑扶我起来,我的两条腿像瘫了一样。
走了两步,山风一吹,一阵一阵刺骨的冷。
但我奋力地使劲,走得比平常还要快些,我不想让他看出我是那么脆弱不堪。
“小鸳慢点儿走,一会儿就到了!”乌桑一定听到我牙齿在打战了。
我突然想到,这时候还不能回菇场,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仍然埋伏在菇棚子里,等待着两只小兔子落网呢?
可我真受不了这夜风,头也开始疼起来了。
突然又有了主意,我指指半山的钟楼:“嗯,咱们上那儿去!”
走到了半山,钟楼向我们豁着一个大口,里面的黑暗深不可测,摸黑进门,我打开手机照明,屋内的地上竟然推着稻草、柴禾,还有一床破被子,乌桑从被子下面摸到一只打火机。
乌桑用打火机点燃一把稻草,用稻草作引,燃起一堆枯柴,一篷火苗蹿了起来。
“天哪!”乌桑惊叫起来。
我也看到了,我们对面的北墙上,赫然涂画着四个血淋淋的刺目的大字:“小鹃负我!”
我们目瞪口呆,对着墙壁惊疑大半天,那字真是用血写上去的,地上淋淋漓漓还有血迹。我们又看到了墙上还有许多家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些小字是用木炭写的,上面有:
你温软的手掌,我沧桑的面庞。
前尘历历身似梦,后事茫茫不堪谈。
该爱你还是恨你呢,你这片荒凉的热土。
还有的就是数不清的“小鹃,小鹃,小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