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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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杜鹃住的宅子出来,近十点钟了,乌桑已经干完今天的工作,跟他联系上,带着他来到闵家湾码头。

    我把杜鹃说的话,和听到的公子和车同轨的谈话内容综合起来考虑,立刻就明白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心理折磨,我真的学会一点儿推理了。

    杜鹃说A集团的海外交通的陆路通道已经被洪磊瘫痪了,公子跟车同轨说,以后闵家湾码头这条钱就交给你了,这说明,A集团以后跟海外的物资往来主要依靠海路了。

    公子需要用海路替代陆路,很可能最先找的是我的爹地,他那么了解我爹地,还说他是一条硬梆梆的汉子,说明他俩合作不是一天两天了。公子又交代车同轨在码头做事,尽量不现身不惊动我爹地,说明爹地跟公子合作的后期可能有龃龉,车同轨趁机落力巴结公子,和他形成了更深的勾结。

    爹地船队的走私活动被上面“盯上”,有一年多时间没有出海了,车同轨的营销生意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需要公子给他提供海外资源,公子的陆路交通断绝了,需要车同轨给他提供海路交通便利。

    所以两个人一拍即合。

    他们两人合作,落实在空间上的一个地点,就是这个闵家湾码头。

    洪磊瘫痪了A集团的陆路交通,几乎瓦解了A集团,我要是能够瘫痪它的海上交通线,A集团一定土崩瓦解。

    我唯一可以下手的地方,就在这个闵家湾码头。

    闵家湾码头是前湾镇相互邻近的几个渔村的共用码头,一百多艘渔船沿海岸线长蛇阵一字形排开,像一支待命长征的远洋舰队。

    我们来到岸边,近中午的时分,太阳就十分毒辣了,照得人睁不眼睛。

    我又感到了一阵晕眩。

    这是我好些天来的毛病,只能不管它了。

    现在我心里十分迷茫的是,A集团的秘密就藏在这一百多艘渔船中间的一艘或几艘船上,我该如何开展工作,将它找到呢?

    我是在南海边成长起来的,可是我对海边渔民的生活却又相当陌生,妈咪说,我更多的是在一座小象牙塔里长大的。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出海打鱼的朋友,也没有一个做这一行的亲戚……

    啊?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我的芸姑丈就是一个渔民,打了十几年鱼了,可是他近几年又酗酒又滥赌的,老破小的渔船早就叫债主拖走抵债了。如果我要请他到码头来,肯定也是请不动的。

    跟乌桑到渔船上玩儿,从这一艘跳到那一艘去。

    好在,没有人驱赶我们,不过,也没有人搭理我们,都当我们是游戏玩得厌烦,跑到外面来撒野的孩子吧?

    我怎样才好把“你有没有听说码头上有谁在替A集团运送货物”这样的话问出来?

    想起了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里的马普尔小姐,这位年老的小姐就很擅长跟人家促膝闲聊,然后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打问到许多有价值的消息。

    就试一试女侦探的这个办法吧。

    旁边渔船上的大爷和奶奶看起来就很面善,我们跳上了他们的船。

    大爷奶奶在舱前甲板上清理修补渔网,我们上前去帮忙。

    大爷笑得合不拢嘴:两个细佬哥,几好,几好!学雷锋啫!

    可我没有想到修补渔网也这么难,我跟奶奶配合,半点也跟不上奶奶的动作,我去拖渔网,又觉得手上沉得很。做细活,我手不够巧;干粗活,我力气又不足。

    奶奶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我跟她差距还那么大。

    奶奶说姑娘仔,你休息下先。她抬头一望我,说哟,姑娘!睇你个面,身上暑气几重吓!快来,快滴来!

    我不过有点儿头疼,也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

    奶奶牵着我到船舱里,倒茶给我喝,说是溪黄草凉茶,要我多饮些,这半天可不要见日头了。

    我反而给他们添麻烦了。

    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乌桑就不一样,他也是个从来没有碰过渔网的,可他就没有我这个尴尬,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跟大爷合作无间了。

    我被很多人夸奖过聪明,其实可能就是徒有其表。妈咪也说过的,说鸳鸳,我带你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你带错了。她说我“年少不知稼穑苦”,又说,其实我和你也是一样的,虚悬半空,两头不着落,我们都是无知无识的人。

    妈咪还叹息说,我们的故乡沦陷了,你我都是堕落的人。

    妈咪说过,她参与社会公益活动,参与民间民俗文化保护等等活动,不是为了拯救,不过是在赎罪罢了。

    妈咪还跟我讲过许多许多,现在的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妈咪,为什么要在你不见的时候,让我开始读懂你。

    妈咪,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在舱里呆不下去了,我戴了一顶大斗笠到外面来。

    奶奶搬个凳子叫我好好坐着,我边喝着茶边跟他们聊天。

    我问大爷这两年出海打鱼赚不赚钱,大爷说不容易哟!近海打不到鱼了,只能跑远洋,跑远洋能不能多打鱼还说不准,每年动力更新和机器维护的花费就很吓人,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够返本。

    我跟大爷说,我刚刚听讲的,现在走远海的渔船,不光是靠打鱼挣钱了,有些船,只不过到远海走走,做做打鱼的样子,帮人家带点什么货物或者人回来,挣的钱比打鱼多得多了。

    老人抬头瞅瞅我,说还有这事儿?那不就是走私嘛!这……这可没有听人讲过!

    他说他儿子也不会搞这样的事情,儿子早就都不想再出海了,这几天正想着跟几个朋友合伙,在后湾或前湾开个足浴城什么的。

    原来大爷年纪大,没有再出海了。

    这时月月打来电话,说,蝌蚪,网上的信息,你看了没有?全校的人都在看咧!林微音记者采访我和乌桑的新闻,可全登出来了!蝌蚪,这下你也要出名啦!

    月月咋呼咋呼的,我脑袋还犯着晕呢,没有听得多清楚。

    我回到船舱里,拿出手机搜索,一下找到了。

    其实并不是一则新闻,而是林微音的一篇文章,讲的就是她采访乌桑的内容,讲到大王顶的历史和各种传说,还有那天晚上,我和乌桑跟毕可的遭遇,一直写到三人前往闵家湾土地庙接应杜鹃,唐诗被一辆施工车辆撞下南滹河……

    文章写得真长,至少有二万字吧,读者可以看得出来,故事的背景是“三剑客”与A集团的十年斗争。

    文章的题目是《巍巍大王顶  滔滔南滹水》。

    我读的时候有很多疑惑,又重读了一遍,再读了一遍。

    我终于读明白,这是一篇为唐诗之死鸣冤的文章。

    唐诗之死,已经被定性为一次交通意外事故。林微音的文章没有一句喊冤叫屈,但是了解“三剑客”和A集团历史恩怨的人,读了这篇文章,没有人会相信唐诗事件是一起交通事故。

    我抑不住一阵一阵地心酸,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使得英雄的遗孀只能用如此隐晦的方式向世人吐露自己的悲愤与不甘?

    我推开舱门,走到船舷边。

    海风习习水悠悠,阳光穿破万层云霭,依旧温暖又绚烂,云霞染遍了每一座山头,胸怀间有波涛涌起,低回中我昂起头颅。

    记起妈咪跟我讲过的一首诗: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

    洒血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亲爱的林微音阿姨,让我替您擦去脸上的泪痕吧。尘寰肮脏,可是英雄的魂魄从来不会孤单,我的妈咪是你们的同路人,苏小鸳就是三剑客的后人。让我和您一起珍重心头这一腔热血吧,如果它注定要洒去,一定化作南海万顷的碧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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