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春节前,爸爸坐了很久的长途火车,跋山涉水的回到了家。年幼的我们不会想象他这一路有多辛苦,两个人兴奋的看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从带回的大包小包行李中,掏出了柚子,椰子,菠萝蜜和杨桃;那是我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属于远方的神奇水果。那一年的春节,爸爸给家里买了彩色电视机,那也是全村的第一台,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家里聚集了好多人一起看春晚,一直闹到了春晚结束才散场,还在零点的时候一起在院子里倒计时放鞭炮,热闹的不得了;走之前还安装了一部红色的座机电话,即使他再次返回南方,我们也可以在电话里听到彼此的声音。那会儿还有一个很时代性的场景,经常会有别人打电话到我家,让帮忙喊邻居接电话,那是我很热衷于做的一件事,接完电话兴奋得跑出去喊人,然后等电话的邻居会来家里坐着等电话再次打来。我会时常偷听他们讲电话,那是属于儿时特殊的乐趣。
很快爸爸在麦收的时候就再次回来,但是在忙完之后,他把妈妈和弟弟一起带走了,我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迫转到了大姨家上学,每天吃住在大姨家,初次变成了见不到爸爸也见不到妈妈的孩子,再加上大姨和大姨夫都是老师,家庭氛围相对比较严肃;他们家的家规是:每天晚上九点必须上床睡觉,放学第一件事要先写作业,吃饭的时候不可以看电视;我从小数学成绩奇烂无比,很不巧的,大姨还是整个学校著名的最严厉数学老师;也没有同学敢去喊我出去玩儿,相较于我家轻松的氛围,那真的是我从未有过的生活环境,经常晚上握着爸爸给我买的那块甲壳虫怀表偷偷的哭。
春节前,他们回来了,我被接回了家,虽然这半年我时常很想念,但毕竟也才10岁,半年未见的那种拘谨的生疏感,再第一天的时候非常强烈,甚至不敢吃他们带回来的零食。妈妈告诉我她和弟弟不走了,会留在家里陪我,我才渐渐开始缓和下来;后来听他们跟姥姥讲,弟弟太调皮又胆大爱玩儿,中途有一次把午休的爸妈锁在家里自己偷跑出去玩儿,他们醒来发现弟弟不在,房门又从外面被锁上,差点急疯了;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人生地不熟,要不是在附近碰到和爸爸一起工作的叔叔被认出,险些丢了,那个年代人贩子猖獗,实在是让人不能放心。
春节后我顺利转回本村小学继续念书,回到了原来的班级和熟悉的同学们之中;爸爸依旧在麦收的季节回来了,那时候爷爷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时常不认识人,也不爱吃东西,爸爸就留在了家里在忙一忙田里的活计,日常照顾爷爷。直到暑假的某天,在姥姥家午睡的我睡梦中被叫醒,迷迷糊糊的跟着舅舅坐车回家,看到满院子忙活的人们和屋里发出的哭声,才意识到,爷爷去世了。作为长“孙”的我,全程被带着走进灵堂磕头,再戴上孝布,看着旁边哭倒一片的叔叔姑姑们,我开始放声大哭,不知道是真的懂得了亲人离去的难过情绪,还是被气氛吓哭的。女人在角落全程跪坐在地,哭得最大声,她拉过我说我没有爷爷了。我迷茫的看着灵堂前的幕布,盯着纱帘后边躺着一动不动的爷爷,第一次觉得生命原来如此不可控,明明我去姥姥家之前还去看了她,他还对我又哭又笑,他是一直接的我是谁的。
农村那时还是土葬,一般都要算好日子才能下葬,在此之前子孙们都要每晚守灵,我年纪小,一般前半夜结束就会不知不觉睡过去,再被不知道谁抱进屋。前两天都比较风平浪静,每天灵堂都会迎来很多亲戚前来吊唁,每来一波,都要陪哭一次,我年纪小基本每天下午就会哭到累倒,需要睡一觉。
那天再次醒来是半夜,屋里没有开灯,我不敢直接下床,正在摸索着开灯,听到女人在外面和爸爸在说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讲自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