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

    闻言,守墨头埋得更低了,暗自咬唇,不禁懊恼想适才怎么不知道装傻呢,这该死的自然反应。

    守墨心里千转万转,李昭微却不急,收回玉牌在手上摩挲,上面阴刻回路铁画银钩,随着指尖游动,“宁”字逐渐跃然于心。

    守墨思来想去,又想起今天世子让自己带来的信,斗胆问道:“李公子可否将玉牌借小的一看?”

    李昭微歪坐在交椅内,随手将玉牌高抛出,守墨赶忙旋身去接,在玉牌与汤碗不过毫厘丝忽之际勘勘接住。

    守墨瞥了眼碗底剩下的点红油辣子,面容略微扭曲,这人怎么比世子还不好伺候啊!

    李昭微瞧守墨起身接牌的身法,心中暗赞,宁王府出来的人确实不弱。

    守墨只是摸到牌子,就知道,这确实是真的。宁王府的牌子与别处不一样,往常王孙之家的雕刻多采用阳刻,凸显皇权身份。但宁王府用度皆由宁王自己定夺,宁王向来性子淡泊,因此宁王府的令牌皆采取阴刻。

    知道这个细节的人不多,何况......上面牌头的螭龙纹有世子小时候磕瘸了的脚......

    守墨认命,世子和这新交的断袖之友确实交情过人,他努力甩掉脑子里这两人此前在金陵,交叠在床上的画面,双手奉还玉牌,勉励克制地道:“您只需在这琼楼最高处挂上一盏跑马灯,便有人前来接应。”

    李昭微接回玉牌,随意道:“哦?这么简单。”

    守墨:“......”

    他待会会去安排,自然简单!

    李昭微收好玉牌站起来,笑眯眯地拍拍守墨肩膀:“别紧张,这个事就是跟你通下气,具体的安排你还是按照你们宁王府的规矩,我知道怎么通知你们就好。”

    话毕,她见守墨还恭敬站在一旁,不得不感慨,王府的规矩确实大,守墨还算活泼只不过是年纪尚小。转念之间,李昭微越过守墨,朝他身后的陆长华打了个眼色。

    陆长华难得地读懂李昭微的弦外之音,上前两步,扒拉住守墨肩膀,给他按到条凳上:“事谈完了,别傻站着,赶紧吃啊,羊肉冷了不好吃!你吃饱了才好跟我过招。”

    守墨有点发愣,往常他们手下吃饱穿暖之事,世子留意已是大德,没想到这李昭微手底下的人,这么没上没下。

    他被陆长华按在桌旁,见李昭微已经甩着玉牌走远了,才有些放松继续吃——刚刚他就闻着这羊肉老香了。

    李昭微没搭理这俩小屁孩,径自回到楼上重新去找陆长荣。

    楼上厢房西面凿了窗,原本是想偷些夕阳予贵客赏景用,此时却被李昭微征用来当临时账房,过了午后,斜阳漫进屋子,照得满地账本金灿灿如同金箔。

    陆长荣就埋在金箔堆,手握青白玉算盘,拨得噼啪响。

    “你还带着啊?”李昭微倚着门框,突然问道。

    “你说这个?”

    陆长荣闻言抬头看向她,手里的青白玉算盘举起来晃得作响。

    “嗯,好久了吧?”

    “是,当年你们闹着给我办冠礼仪式,你送我的——听说花了不少我给你赚的银钱?”想起往事,陆长荣难得露出一丝微笑。

    “哎,那么见外,什么你的我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心意到了即可。”听他这么说,李昭微也忍俊不禁,小时候没少干荒唐事。

    那年这和田玉原料是她在赌坊摇骰子,赢了通宝堂老板,他抵押给自己的。把石头磨成珠子,还要嵌在算盘架上能拨动,这就是技术活了,年轻时,她行事较为张扬,扛着把剑,架在玉雕大家巧手蔡斯民脖子上,盯了他一个月才雕刻而成。

    好在人家也没跟自己计较,雕到后面蔡大家已经沉浸在自己作品里,不知今夕是何年了。最后竟舍不得把成品给她,还是蔡夫人从他怀里抢出来跟她换了款项。

    陆长荣似乎也想到这段,失笑摇头。当年他收到便知此物很是难得,加上时常用得着,便携小巧,就一直贴身带着。

    如今岁月如梭,这玉算盘,被他拨得愈发圆润。

    想起年少时光,李昭微心里泛起一丝柔软,她已经许久未给他们过各种节日了。

    她走过去推开窗户,坐到在窗沿,看着远处阡陌纵横,沉静不语。

    就在陆长荣以为她不打算说话,正要低头继续看账本的时候,李昭微突然开口:“如果能一直停留在当年,不长大就好了。”

    闻言,陆长荣缄默,虽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但抛开法理,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明知不可追溯,但却只有不断地描绘回忆,才能确保记忆里的人以另一种形式“活着”,用以宽解自己的思念。

    当年他的冠礼,就是老将军亲自主持的。

    正在他不知如何宽慰的时候,李昭微已经收拾好心情,突然问道:“我上次说的事,你怎么想。”

    陆长荣合上账本,整理了一下思绪:“京城里,除了晖月坊还开着,鹤年堂还有一些布庄、镖局都撤出来了。边缘县城盈利还可以的店铺,以及交通枢纽关键处的我还保留着。如若你拿到盐引,卖掉的铺子资金,再加上每月盈利,可以铺开经营。”

    “铁引呢?”

    “昭微,我们需要一步步来。”

    “知晓了——对了,你这有没有北狄的地图?实在不行北疆这片的给我一套也行。”

    “应该可以弄到,我找一下跟北狄做互易的人,但需要费点功夫,现在因战乱,关了很多贸易产所,对北狄人也是见到就抓。”

    “好,我等你。”

    聊完盐引和铁引的事,李昭微没有太多要做的事,寻思着可以给卫景珩回封信。

    屋子里的梨木桌上有现成的纸墨笔砚,她铺了张信纸,用镇纸刮开压好,取出一方松香墨仔细研磨,研磨一半,她又将墨条放下,坐在椅子上撑着脸发呆。

    回什么好呢?有什么话守墨带回去便是,可是不回信又好似辜负了什么。

    李昭微平常雷厉风行,难得有被难住的时候,连带着陆长荣瞧了心里都暗称稀奇。

    旁边狻猊香炉里的香都燃尽了,李昭微才取了毛笔,蘸墨落笔,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写得一手狂野草书。

    折叠好后,她又琢磨了一下,带着信下楼,便撞见去办完事,刚过来看看有没有回信的守墨。

    李昭微招呼了他一声,让他候着,急急走去后厨。

    李元长于厨娘之手,爱吃也会做,从早上她就泡在厨房里。

    李昭微进来的时候,她正脸上粘满粉,像只正宗的花脸大脸猫。李昭微瞧见她这样,心情就好,上前刮刮她鼻头,问道:“你做了什么?”

    李元摆头躲开李昭微的作乱,哼哼唧唧道:“许多咧,包了饺子,想吃便能吃,还包了包子。”

    “包子?”李昭微眼睛一亮:“包的可是腐乳包子?”

    “是呢。”李元昂着头,睥睨着李昭微,老神在在:“是你爱吃的腐乳包子。”

    见还真是腐乳包子,李昭微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急急切切说道:“你给我装几个,我送给人。”

    “啊?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

    “刚包了......还没蒸熟......”

    李昭微顿住,看了看李元面前的案板,上面还有一大钵馅,许多面团,还有纷飞的白粉,零落的蔬菜,迟疑问道:“你......你没空?”

    李元点点头。

    李昭微最后的希望彻底浇灭了。她的李元有个毛病,有时候犯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时常要按照顺序办事,一旦心里排好顺序,便一点也不可逾越。

    见她如今这架势,估计老毛病又犯了。

    李昭微认命地挽起袖子,走到院内的井旁,打了点井水,用皂角洗手,顺道打了桶井水进来,倒进锅里。

    准备妥当后,她才进来拿了丝瓜囊织成的软垫,铺在蒸笼底部,挑了十来个品相好的包子放进蒸笼,再将蒸笼整齐码在大铁锅上。

    然后蹲在灶台底下,塞了点柴火,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一束桔梗杆丢进去。

    等了好半天,却见那火烧不起来,李昭微一着急,拿起吹筒一直往里面吹,吹得面红耳热那火都起不来。

    听到身后动静有点大,李元才吝啬分神回望,一瞧就笑道:“小姐,让你不跟夫人学做饭,你看烧火都不会了吧!”

    “别说风凉话!”灶火没燃,倒是吹得肝火旺盛。

    “哎呀,也没见你关心这些庖厨之事,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这柴火你塞太满了,少点,少点就能燃了!”

    见李昭微在暴走边缘,李元才按耐住自己嘲讽的话,把诀窍告之。

    得了李元大厨的指点,李昭微如有神助,三下五除二就把火点燃,过了一会铁锅里开始咕咚咚冒泡,热气争先恐后往蒸笼里跑。

    半柱香后,在李元的叫嚷中,差点打瞌睡的李昭微,手忙脚乱赶紧去揭开盖子,一时不察,没拿布垫着,被烫了手。

    “嘶——”李昭微缩回来摸着耳垂,只剩下单手开盖,里面的腐乳包子,如同胖娃娃眉开眼笑咧着嘴,李昭微拿了筷子,一个个夹出,放进食盒。

    赶在天还没暗,送出去堂前给守墨。

    守墨瞧着手里的食盒,眉毛微跳,看来这马不能颠太快,不然回去东西颠坏了,世子不得卸了它。

    拎了食盒,拿了回信,守墨告别陆长华和李昭微,打马回嘉潼关。

    主仆二人在门口目送他,见他骑得甚慢,不由得感慨,还是他们李家养人,饶是谁来了都舍不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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