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稷便在竹楼养伤起来,短短相处几日下来,他便将阿梅的作息起居都全摸了清楚。
清晨天不亮便起来去采药,正午时候便赶回来午饭,下午将草药带去镇上贩卖,日落时分归家。
院门外竹篱发出动静,谢长稷走去了前窗,是阿梅回来了。
她背着竹篓,哼着不知名小曲,那双星眸并未因疲惫而失色。
可刚进了院子,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令她火冒三丈的事情,气的她眼都睁圆了。
谢长稷心中数着数。
“滚滚,给我滚一旁去!”
兴许是察觉到了自己声调太高,她后面压低了几分。
谢长稷动了动手指,今日不是烈日,外面霞光漫天,他也该出去见见新鲜景色。
而这边的梅宜,咬牙切齿看着前方,窝在屋檐下美美睡觉的滚滚。
这小东西睡哪里不好,竟然将谢一的衣裳拖来,就这样垫在屁股底下!
那人的衣裳一看就是卖价昂贵,哪怕有烂口子,还被血浸染,但拿出去当了仍然是值些银子的。
她可不想担上额外的债!
滚滚显然死猪不怕开水烫,听见了主人的话,它掀开眼皮,翻了个身继续睡得四仰八叉。
梅宜看见它这副不要脸皮猫样就磨牙。
若说她死后又活了,遇上最不顺心的事情,便是一时烂好人救了这贼猫。
吃得多,爱捣蛋,皮子厚。
梅宜正想一个健步便上前去抓它,谢长稷及时到了,他拦下了梅宜。
“那衣裳本就无用了,阿梅姑娘不用在意。”
梅宜看过去,经过几日的修养,他气血恢复了些,原本苍白的面庞也有些血色,即便穿着最廉价的粗衣,也掩盖不住夺目出众的容貌,和一览无遗的大家贵气。
端方持重,自有君子风仪。
但是主人都这么说了,梅宜也不会硬要认债:
“谢公子,真是抱歉,我会好好收拾它的。”
说完梅宜便伸手熟练将猫拎在手中,在谢长稷面前她到底还是要收敛些真性情。
捏着它后颈威胁地搓来搓去,但脸上仍然是笑盈盈:
“你这猫,若非谢公子不计较,我今日可将你怎么好?”
滚滚早已习惯主人原本色厉内茬,陡然见她如此温良好言,尾巴猫不由炸开。
凄厉魔音响起:“喵,喵!”
这是在喊救命。
这叫得实在难听,梅宜被震地脱力,滚滚立马托着肥胖身躯跑远了。
谢长稷见它这模样,颇为好笑,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
滚滚这猫,极会看眼色,阿梅但凡凶一点便立马示弱。
一向温柔的阿梅面对它时才会见些脾气,这对主宠相处有趣味的很。
等滚滚一走,梅宜也想起了自己刚才似乎有些不太温柔无害,她抬头之间已经恢复了同谢长稷相处的神态。
“谢公子怎么出来了,该多躺在床上休养。”
她面上露出不赞同,对方的身子还是要仔细些才养得好快些。
谢长稷感受着春日阳光撒在身上,似乎将比病气都驱散大半。
“也不能一直躺着,该走动下活动些筋骨才好得更快。”
他看出来阿梅似乎很希望他快些康复。
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
好的更快几个字让梅宜松口了,她点点头:“那谢公子便院子内走走。”
便准备将背篓放下,又将没卖出去的草药拿出来晾晒。
谢长稷追随她的动作,沉吟片刻道:
“阿梅姑娘可过了及笄?”
梅宜手上收拾不停,年龄没必要隐瞒,她点头。
“过了两年了。”
谢长稷料想她年龄如此,看着她仔细将草药摆放好。
“你不必一直公子公子的唤我,我比你年长十岁,可唤我声谢大哥。”
南平侯府少有她这个年龄的女眷,谢长稷久不同小女娘们相处,也只能想到这了。
他暗想等临走时候,自己该多给她留下金银钱财,也好对得起人家的相助和这声大哥。
梅宜手上动作不停,她其实无所谓这段时日相处是否生硬,但对方既然开口了,对她又无害,何乐而不为。
她想到此处,爽利喊道:
“谢大哥,那你也不要喊我阿梅姑娘了,就阿梅吧。”
将所有草药摆完后,梅宜又从背篓底部拿出包布,
包得太过严严实实,谢长稷见她解开结,拿出支半金半银的短参。
他有些惊讶,竟然是金银参。
这参在京城权贵府上虽算不得顶好药材,但在四凤山这地界已经是难得珍品,更何况眼下这只显然是新鲜采摘,参叶嫩绿,参须湿润。
梅宜将参递给他,然后说:
“谢大哥每日掰点拿来抹在伤口,这对你的剑伤有奇效。”她说完后想起今日蛋羹还没蒸,便想要转身离开。
“阿梅。”
她被叫住,回头疑惑看着谢长稷:“嗯?”
谢长稷拿过,眼却端详眼前女孩,随后他略微肃然。
“这参是你去攀峭壁采的,对吗?”
金银参只生长在近水峭壁处,越陡处越长的好,手上这已经快两并指粗,可见其生长处非容易至。
梅宜闻言轻轻点头:“怎么了?”
谢长稷看着她,眼眸闪过难以名状情绪。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去摘参时涉及的危险,还是为了自己这个与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去涉险。
“你该珍视自己性命安全,那峭壁近靠水,稍有不慎便会脱力坠下悬崖。为了旁人如此,不值得如此冒险。”
她并非富贵之女,又是孤女,靠采药本就生活不易。
这些日子每日雷打不动的蛋羹,肉汤,好都变着法让给了他。
现在还为了他的伤涉险,谢长稷已然觉得她所做超过了他准备回礼的钱财报答。
对于谢长稷的话,梅宜十分赞成,但这的确是她该做的。
自己想要得到对方奉上报答,那也该付出同等价值。
这算是平等的交易。
“谢大哥,我明白的。”
她点头,可谢长稷却觉得对方并没重视他的话。
她本就是孤女,该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可现在看来阿梅心地又实在过于纯善。
若是等自己离开后,再碰上其他恶人,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阿梅走进厨房,谢长稷不期然想单给金银太过单薄,可还能添点什么?
夜间雷电霹雳,随后便是细雨落下。
那雨顺着竹管汇集,落入那从开得正好的迎春根部。
梅宜靠趴在窗前,直到现在,她仍然有些恍惚。
“真的重生了。”
她喃喃道,随后伸手接住了捧细雨。
春日夜晚本就凉爽,现在落雨更添几分寒,雨水入了掌心,她看了片刻扬了。
那种贴着肌肤的湿润,让她难耐蹙眉。
梅宜厌恶雨,这让她不由自主回想上一世。
她回到了梅家,每逢落雨,就会被刻意找麻烦,若是反抗便会被罚跪雨中。
什么时候停,便什么时候起。
路过的仆人都会投来似可怜似讥笑眼神,天地间似乎没有比她更狼狈之人了。
梅宜从怀中拿出来只并蒂莲玉钗,这钗带着她体温,触手温热。
大抵是上辈子老天爷都看她太蠢,才让她又重来一世。
想到过往,她目光冷幽:
“你放心,那些人不会活太久。”
她说着话,五指逐渐收紧,手中似乎捏的不是钗,而是敌人的咽喉!
床角落中,蜷缩成一团睡着的滚滚觉得有些冷,贴着床爬进了被褥中。
雨声就这样响了半夜,谢长稷也听了半夜,他进行了最后一次吐息,内力已经恢复过半。
等完成后,他才恍然发觉牵扯到了腰侧伤口。
解开衣衫侧目看过去,金银参效果确实好,今晨起还是能见些血迹,可现在已经全部结薄痂了。
他本习武,就比常人康复快,这几日又好好将养着,便促使好的更快。
谢长稷系好衣衫,在一阵淅淅沥沥雨声中辨出来抓挠声。
他缓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是滚滚。
它见到了人,才得空甩了甩皮毛上的水珠,随后朝着他喵呜一声。
谢长稷眉头微抽,这声实在粗哑难听,好似嗓中含着沙砾翻滚。
黄滚滚绕着他转了一圈,转身朝着左后方又扯着嗓子干嚎两声。
谢长稷望过去,那是阿梅所住的房屋,以为它来偷偷乞食。
“我这并没有吃食,你主人也让我不要再喂你。”
滚滚坐在地上,仰头望他,随后尖牙叼住他衣摆想将人拉着走。
这下,谢长稷便明白了它的意图,瞬间想到阿梅或许出事了。
他提脚快步走去门前,眼下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走近后发现梅宜还好好躺在床上。
但她脸色绯红,额间全是密密麻麻汗珠,如同水中捞起来似的。
“阿梅?”
他靠近,拿出薄帕替她擦干,明明看起来该是高热,可触碰时却冰凉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