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舒离开后的第三个月，梅雨季提前而至。潮湿的空气如同一张细密的网，笼罩着整座城市。林栖迟趴在教室窗边，看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扭曲的线条，恍惚间又看见他撑着伞向自己走来的模样。课桌里躺着那封被撕成碎片的信，她曾在深夜偷偷用胶带将其拼凑，褶皱的纸页上，那句未说完的话像根刺，反复扎进心底。

    高考倒计时牌翻到最后三十天，林栖迟在模拟考的作文里写下："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是末路。"语文老师在评语栏写："文辞真挚，但过于沉溺回忆。"她攥着试卷冲进洗手间，冷水泼在脸上，却冲不掉镜中倒映的、江望舒离开那日的机场。苏棠哭红的眼睛，江望舒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自己转身时，指甲在掌心掐出的血痕，都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周末回到老宅，林栖迟鬼使神差地推开江望舒的房门。灰尘在光束中起舞，书桌上的地球仪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角度。她转动球体，指尖停在英国的位置，忽然发现底座下压着半张纸条，是他初中时的数学草稿，边角处随意画着两个小人牵手的简笔画。那一刻，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原来，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知晓的心意，或许早已在不经意间流露。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苏棠的朋友圈更新——她站在伦敦眼旁，身旁的江望舒穿着黑色大衣，侧脸被夕阳镀上金边。配图的文案写着："和最重要的人看最美的风景"。林栖迟退出界面，却在相册里翻到那年海边的照片。那时江望舒把她扛在肩头，海浪打湿两人的裤脚，他转头冲她笑："以后每年夏天都来！"可如今，他身旁的位置早已被别人占据。

    深夜，林栖迟翻出藏在衣柜深处的铁盒。里面装着他们交换的橡皮、他送的生日贺卡，还有那枚碎瓷项链。银链早已生锈，瓷片边缘也磨损得不再锋利。她将项链贴在胸口，泪水浸湿枕头，耳边却响起苏棠在电话里的声音："望舒最近总提起你小时候的事。"这句话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却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划了一刀。

    第二天，林栖迟在图书馆撞见许昭阳。他看着她眼下的青黑，递来杯热咖啡："别把自己逼太紧。"林栖迟苦笑，突然问："你说，人能藏住喜欢吗？"许昭阳望着窗外的雨，沉默良久："就像雪落在火里，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这句话让她想起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想起自己在日记本上反复写他的名字，又涂得面目全非。

    放学路上，暴雨倾盆。林栖迟躲进便利店，却看见货架上并排摆放的草莓牛奶——那是江望舒最爱喝的口味。她颤抖着拿起一瓶，冰凉的瓶身贴着脸颊，恍惚间又回到初中，江望舒总会在体育课结束后，将冰好的牛奶塞进她书包。那时的她以为，这样的温暖会一直延续下去，却不知，时光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切。

    回到家，林栖迟打开电脑，登录许久未用的邮箱。草稿箱里躺着三十七封未发送的邮件，主题从"今天下雨了"到"我好想你"，每一封都停留在编辑状态。她逐字逐句地读着，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在屏幕上闪烁。她删除所有邮件，却在最后一刻保存了那封写满告白的长信，文件名是："致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所有的秘密都冲进黑暗深处。

    高考结束那天，林栖迟独自去了海边。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赤脚踏进海水，任浪花漫过脚踝。远处有对情侣追逐嬉戏，女孩的笑声让她想起苏棠，而男孩弯腰替女孩系鞋带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江望舒。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的回忆，此刻如同涨潮的海水，汹涌而来。

    她在沙滩上坐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潮水漫上来时，她忽然起身奔跑，裙摆被海浪打湿，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恍惚间，她听见江望舒的声音在风里回荡："跑慢点，别摔着！"曾经的关怀与温柔，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她拼命地跑，想要逃离这些回忆，却发现，无论跑多远，都逃不出自己的心魔。

    深夜，林栖迟收到江望舒的消息："明天回国，一起吃饭？"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落。窗外的月光洒在地板上，她想起撕碎的全家福，想起那封未寄出的信，想起自己在他离开后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最终，她回复："不了，祝一切顺利。"短短几个字，却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第二天，林栖迟在商场偶遇陆蔓姑姑。对方拉着她的手叹气："望舒这次回来，带了苏棠见家长。"林栖迟强撑着微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路过一家饰品店时，橱窗里陈列着和她那枚相似的碎瓷项链，标签上写着"情侣款"。玻璃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她忽然觉得可笑，原来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商品。

    家庭聚会上，江望舒推门而入的瞬间，林栖迟感觉呼吸停滞。他瘦了，眼神却多了几分成熟。苏棠小鸟依人地挽着他的胳膊，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着刺目的光。"这是给你的礼物。"江望舒递来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本《伦敦摄影集》，扉页写着："有些风景，错过才知珍贵。"这句话刺痛了她的心，她不知道，在他心里，自己究竟算怎样的"风景"。

    林栖迟借口上洗手间，躲进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她颤抖着翻开相册，每一张照片都有苏棠的身影。最后一页夹着张字条，是他的字迹："那年故宫的雪，其实比照片里更美。"泪水滴在字条上，晕开墨迹，她终于明白，有些话永远只能是遗憾。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喜欢，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情愫，终究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散场时，江望舒追出来："我送你。"林栖迟摇头，后退几步："不用了，哥。"这一声"哥"，仿佛是一道结界，将两人永远分隔在不同的世界。她转身的刹那，颈间的碎瓷项链突然断裂，瓷片坠落在地，摔成更小的碎片。身后传来江望舒的惊呼声，她却没有回头，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夜风卷起满地碎片，林栖迟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八年的暗恋，终究像这场碎裂的项链，在时光里支离破碎。远处的霓虹闪烁，而她知道，自己的青春，早已在那个永远无法说出口的告白里，悄然落幕。街道两旁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渐渐缩短，就像她与江望舒的故事，从最初的形影不离，到最后的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