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土匪说话间走到甬道尽头,扣下机关,头顶赫然出现一个开口通往上方。两人连忙出去,将这里重新封闭。
祝惜棠默默记下机关的位置,又再次返回了通道中。现在她大概知道了袭击自己的厉鬼从何而来,但是有些东西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她再次走近金属牢房,大约是刚换完符纸的原因,这几个怪物十分安静,方便了她近距离观察。刚才扔进去的瓶子已经变成了碎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血腥气。
“又以人血喂养……”她喃喃,“这是要生生造出一只厉鬼啊。”
最近祝惜棠恶补了不少鬼应当知晓的 “常识”,其中提到鬼婴的不少,一说是未出生的胎儿或夭折的婴儿怨气凝结不散,进入女子腹部,待吸食血肉精气之后破腹而出,而这笼中怪物鬼气最集中的地方就是腹部,并且内部不止一个鬼魂。
它们的头有时会浮现在皮肤之上,虽男女老少不同,表情却都狰狞无比,不断相互厮杀、吞噬,如同养蛊。而作为“母体”供养的人类,则在极度痛苦的过程当中发生了异变,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大概之前那么多空置的牢房里原本存在的人,大约一部分在痛苦之中死亡,变成了恶鬼,另一部分则成为了母体。
她眯起眼,尝试向牢房深处看去,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其余的线索。终于在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发现牢房的深处散落着一些衣物的碎片和零星的饰物,被堆放在一角。
看起来厉鬼并无这样的神智。难道是……有人会定期进行打扫?
祝惜棠面色冷凝。这已经不是土匪能够想到的事情了,背后必定还有人在进行指挥和操控。她又不禁想起在玄真观和柳驿外看到的厉鬼,既然看管还算严密,为什么厉鬼会突然之间跑出来?就不怕被清云观看破,打草惊蛇吗?
祝惜棠想的入神,没有察觉周围异常的寂静。三只怪物不知从何时起,注意力都投在了祝惜棠身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近在咫尺的美餐。
饿……
好香啊……
好饿好饿好饿!
祝惜棠被响亮的吼声唤回了神,一抬眼笼里怪物正摇晃着栏杆垂涎三尺地盯着她。头顶上方空隆隆的声音响起,金属的牢门居然飞速抬起,被打开了!
“什……”祝惜棠瞳孔骤缩,飞速后退,堪堪躲过迫不及待扑过来的怪物,然而眨眼之间另外一个怪物又扑了过来!
她果断飞速向甬道跑去,结果发现甬道上方落下了闸门,本想一口气穿过去,没想到刚碰上,就感到了一阵灼烧的痛感。
“嘶……”祝惜棠看着自己的手臂,已经出现了一道发黑的痕迹。限制魂体出入的能力太强,如果强行出去就是化灰的结果。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吸到这里来了,感情就是作为人家新鲜的口粮!
后面怪物已经追了上来,她一弯腰从怪物手底下溜过去,回头用阴气往周围探去,反馈回来的结果让她眼前发黑,“该死的!到底是谁设的结界!”
祝惜棠不得不在三个发疯的怪物间闪转腾挪,并衷心的希望前辈快一点找到自己,真的不想被散发着恶心气味的家伙吞下去。
然而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尽管她竭力躲避,还是被其中一只实力稍强的怪物牢牢地按在了地上。这只怪物腹部膨起的幅度不大,鬼魂的活动频率也不强,然而这恰恰意味着体内厉鬼厮杀的差不多,已经快要破体而出。
祝惜棠痛的发抖,怪物尖锐的指尖已经刺入到了肩膀中,本来已经好了的伤口又再次体会到更强烈的撕扯感。本想像上次一样动用术法,结果怪物比她速度更快,一口咬下!
祝惜棠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但是烙在灵魂上的痛楚实在太过尖锐,一刹那仿佛世界一片空白,感觉自己正在被四分五裂,源源不断地朝被咬住的肩膀传送过去,再被贪婪的吸收。
不,不能……
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祝惜棠本能地开始和对方争夺、拉扯。
她竭力保持着自身的完整,而另一方咬着美餐死死不放。她再次体会到了自己濒死时候的感觉,那是一种极致的冷。这让她有些恐惧起来。
给我……放开!
漫无边际的折磨中,对怪物的厌恶、无法脱身的焦躁和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懑混杂在一起愈演愈烈,最终情绪彻底爆发。她发出了一声冷笑,干脆将手伸进了怪物的口中,死死抓住了腹中的厉鬼,用力向外拽!
既然那么想吃,那就出来!
显然这一举动激怒了对方,不知是怪物还是体内的厉鬼开始变本加厉。被碾成碎片的痛楚更加明显,同时许多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和记忆蜂拥而至,如同洪流一样淹没了祝惜棠的意识。她置身其中,仿佛一片轻薄脆弱的树叶。
有的“自己”衣衫褴褛,只剩下皮包骨头,眼睛却里带着无比渴望的神色,胃里塞了些树皮和水,然而那种饥饿的感觉仍然无时不刻不在灼烧;有的 “自己”看着病重的亲人一天天衰弱下去,然而求医无门,求药没钱,木然望天;
有的“自己”看看远处被拉走却仍然在不断回头的孩子,转身愉悦地颠了颠了手里的一串铜钱;有的“自己”在深夜听着远远传来的丝竹声和脂粉香,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嫉妒和恨意;
“我”和恐惧的人群挤在一起,发出绝望的嚎哭,然而被土匪当头一刀劈下……
各式各样的人生混在了一起。被厉鬼所吞噬的魂魄不再完整,只残留些许最深刻的情感和执念,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连碎片都不会剩下。
在涌动的川流中,她也看到了玄真观。
一瞬是众人祈福,大殿前香火不断,诵经声不绝于耳;下一刻却鲜血飞溅,惨叫声和笑声此起彼伏;一转眼是昏暗的大殿前,幼小的天门冬转头,而神像垂目,正看着香案前的它。
她,也在看着它。
这些画面很快又被冲散了。纷乱的信息来来往往,朦胧之间,祝惜棠想,我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吗?
那……全都是我吗?
这个念头让她清醒了一点,同时也让她意识到,再不结束的话,自己就真的要被同化吞噬掉了。
不甘心。
真的……很不甘心。
意识有些清醒,知觉也逐渐恢复,她发现自己的手仍然牢牢抓着厉鬼。祝惜棠用尽全力,在这漫长而煎熬的过程当中感受到厉鬼正在一点点向外移,尽管仍然浑身剧痛,但是那些混乱的记忆正在逐渐远去。
快了。
祝惜棠颤抖着凝聚起最后一点力量,一手死死扳住怪物的肩膀,一手将厉鬼全部拽了出来!
厉鬼发出一声哀嚎,被甩在一旁,由于还没有完全成型又被猛地拽出,导致受到重创,奄奄一息。
祝惜棠瞬间脱力仰面倒在地上,疲累至极,眼前一片模糊。浑身上下如同被撕开又重组,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然而原本被领头怪物所压制的另两只又开始蠢蠢欲动,她能感受到那种相似的阴冷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过。
前辈啊,再不来真的连渣都不剩了。
似乎是听到了祝惜棠内心的声音,紧贴着牢笼一侧的墙壁突然开始震动,随后石壁突然炸开,尽管有牢笼挡住了一部分的碎石,但是仍然有不少尘土和碎末撒了祝惜棠一头一身。
“……”
别看许庭霜吃个饭慢条斯理,实则平时行事更接近这种干脆利落又简单直接的风格。
“怎么样了?”熟悉的沉静声音传过来。祝惜棠见到眼前闪过似曾相识的青色光芒,绷紧的神经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回程的路上。天色已经接近大亮,耳旁风声呼啸,但是没有感受到寒冷。祝惜棠艰难地转了转眼珠,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安心躺一会儿吧。”前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就是损耗过度,需要休息。最近不要再过度使用阴气了。”许庭霜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叹息,“做的很好。”
祝惜棠露出一点笑意,“前辈,”开口的嘶哑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没受伤吧?”
“无事。”许庭霜回答,“不过回去之后,需要立即通知地府。”
“好。”祝惜棠喃喃,“但愿来得及。”
阴阳有序,生死有命,世事无常。人死则魂归地府,观一生之功过,再去往该去之处,在阳间随意扣押魂魄,人为制造厉鬼可是犯了地府大忌。再加上此处土匪盘踞许久,不知前面还有多少厉鬼被放了出去,必须尽快查清。
目前柳驿一众都是病患弱小,更何况人间情况复杂多变,有些事情牵涉甚广,实力较高的无常可以与当地城隍、活人担任的走无常、或有道行的修士进行沟通,解决起来更加稳妥高效。
“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破坏结界整体,顺带施了几个幻术,维持住我们进入之前的样子,普通人很难发现异常。”许庭霜简单解释了一下她晕过去之后的情况。
“不过,依此处的古怪,”青蛇有些意味深长,“可不是一般道行的人能办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