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二)

    夕七岁生辰当天,宫中传来旨意,二房行二的宪堂姐过五关斩六将,被擢选入宫,成为尚仪局下辖司籍司的一名小小女史。

    素来端凝的宪在屋里踱了一圈又一圈,呼吸急促,眼角发胀。二叔答应她,只要能通过宫中女官的选拔,就不逼着她出嫁。

    但世间幸和不幸皆有定数,颉的婚事被提上日程了。

    她素来心软,幼时知道丫鬟因为家里穷,小小年纪被卖掉,也没机会识字都红了眼眶,及笄后有兄弟姐妹帮她打掩护,更是换上望的衣服翻墙出府,赶一个时辰的车去城郊,教那小孩子读书写字。

    村民送来束脩,要是野菜野味野果就收,要是白花花的银子,颉分文不取。

    母亲将婚讯告知她,她没提出异议,只是回去对望和夕叹气:“《论语》还没讲完呢。”

    朔不在,他在两年前令逃婚后便将自己放逐去西北的荒漠。

    岁老头知道后自是怒不可遏,他在宦海浮沉数十年,孙子孙女的小伎俩瞒不过他,正要请家法。望和绩跪得笔直,小十心中虽然怕,但还是拼命瞪大眼睛,不让金豆豆掉下来。不掉泪,就不算哭,而一旦哭了,就泄了那股气,祖父就要变本加厉地罚他了。

    其余几人没有直接参与,在祠堂外看着。颉和黍分别捂住年和夕的嘴巴。

    朔忽而开口:“孙儿不肖,自请去边疆历练,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力求驱除鞑虏、还我山河。”

    岁看向长孙的目光第一次淬起寒芒。

    名为历练,实为流放。朔毕竟是金玉堆出来的公子,虽然他和儿子都不曾娇惯他,小小的人儿马步还扎不稳就不得不闻鸡起舞读书练剑,但也不曾亏待,吃穿用度都是上等中的上等。

    自己已经替他铺好路。如果不是脑子进水需要晃一晃,就是…

    朔这招以退为进并不高明,而岁既然以长孙女的婚事为筹码,就做好了被记恨和怨怼的心理准备。他应该防备他,但家族能否长青,靠的不是他这把老骨头,而是旭日初升、其道大光的年轻一辈。岁将朔晾在那一个多时辰,叫那些小的回去,把酽茶续成白开水,朔膝盖跪得刺痛,如芒在背,但仍挺直腰板。

    最终岁放下茶盏,应允了朔的请求。

    绩连夜赶制护膝鞋袜,夕和颉去寺庙为他求来平安符。

    望开始头悬梁锥刺股读书。

    一切都在往柳暗花明的方向发展。夕甚至期待令服个软,曾经把田黄云纹方章丢给孙女当玩具的祖父就会迎接或者默许她回家。

    直到颉的死讯和玉门兵败的消息一起传来。

    那段时日可以用“山崩地裂”来形容。

    夕知道母亲一直对颉的阿娘不满,连带着对颉也有意见。明明是她买来的,她使银子也算大方,颉的几个姨妈因她不用被卖掉,那个女人却故作姿态地不肯帮她对付令的娘亲,还帮忙说好话,说那个狐媚子自幼沦落风尘很可怜,谄媚讨好并非个人所愿。但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女孩子,从花骨朵长成青柳、再出落得仙霞明露一般,颉芳龄早逝,还死得那般凄惨,夕的母亲实在不好受。

    朔的病危更是会心一击。自长子离家的那一天,她便提前为他洒下无数惴惴不安的泪水,担心他天冷了没有棉衣穿、过年吃不上饺子,可真到了该流泪的时候,却发现泪水早已干涸。

    她晕了醒、醒了晕,望也病来如山倒。

    夕成了岁家长房唯一能主事的人。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何从不屑于跟父亲吵架,要是像三婶活着的时候那样跟丈夫有商有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但三叔一拿来簪子或是她最爱吃的桂花糕,给她捏肩捶腿、做小伏低地哄她,就立马不红脸、不拿乔,母亲何至于日日提防心悸的发作?

    因为压根靠不住。

    鹣鲽情深可遇不可求,可母亲在闺中向双月祈祷的不过是寻一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他敬我、我敬他,竟也成了痴心妄想。

    三房的黍和绩,和二房的四哥都没少搭把手,夕感激之余,对父亲的信心一寸寸燃尽成灰。

    望在一个飘落无边丝雨的春日被宣告脱离生命危险,黍摘了一枝杏花送来,撞见他在小厮的搀扶下复健行走。

    听见堂妹的脚步声,他只透过睫毛乜了一眼,算是打招呼。

    黍觉得次兄变得有些陌生。

    从前的望,相比朔和三个小的虽然也阴郁,还爱耍脾气,随便一句话都能碰到他的着火点,但英俊的面容在晨光里,总透着几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明朗与宁静。

    而现下,人事成沙,连春光也无可奈何地老去。

    黍莫名难受。

    后来岁家的下人议论,二爷病愈后,将四书五经一页页拆掉丢进火盆,还养成自己和自己对弈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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