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点半,金十字街。响星公司成立三十周年庆祝酒会正式开始。
金十字街,月城一家高档酒店的名字,许多名流都曾在此举办酒会,一些贵族学校也以此为场地举办校园活动。公司成员轮番在大屏前致辞后,便是自由取餐时间。墙上精美的浮雕被红缎的帘掩去半边,缤纷的甜点整齐地码在圆桌上,夜冬青悠闲地靠在窗边,撬开一瓶酒:
“不去拿点东西吃吗?”
“不,不了。”一旁着雪白礼服的洛槿偏偏头:“……今天没什么胃口。”
“那真可惜,明明我叫人准备了不少你喜欢的东西。”夜冬青笑了笑,把酒倒入杯中:“来一杯吗?”
洛槿抬起眼皮,接过酒杯:“好。”
两人的酒杯杯壁轻触,动作小到就像根本没有碰触。互道一个礼节性的祝酒词,敬自由敬过往,或是敬你的容颜,具体内容时至今日夜冬青早已忘却,他只记得这晚的槿双眸迷蒙,像含了水汽或隔着雾气,也许只是记忆主观加工后的过曝。槿的双唇紧贴杯边,暗红的酒色映着鲜亮的唇色,风声与蝉鸣尽数消失,身后的月光皎洁地延展着,他模糊的面容宛若一幅印象画。
事实上那一刻洛槿眼前有尖锐而悲伤的断片闪过,他举起酒杯的时候仿佛回到了青春年少,他感觉这一幕无比熟悉。在这样的夜色、晚风与红酒下,曾有一个与他相似的男学生举起杯来,他们在玻璃杯壁后瞄到的是同一双金色眼眸,这明艳的激荡着的色彩使他立刻抓住了眼前闪动的断片——在八年前,他十六岁,同样是在金十字街,他参加了他人生中第一场校园舞会。被众人环绕的夜冬青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那是洛槿第一次对他晃神。他说——
“您愿意赏个光,和我跳一支舞吗?”
他的金眼睛在笑着时会眯起来,像两弯澄黄的月亮。昨夜的月亮也是今夜的月亮。洛槿放下酒杯,回身看了一眼远处拿着食物交谈的员工们,握住眼前人的手:
“去外面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小跑出大厅,犹如儿时说着“一起逃走吧”而后手拉着手夺门而出奔向山林与原野的动漫主角,尽管从未说明意图,却已在心中知晓了答案。他们在室外花园的第三级台阶上站定,放任衣服翘起的后摆在空中荡出回旋,连带着发尾画出双重的波纹,风是空气的波纹。洛槿低声哼着舞曲,踏着夜蝉鸣啭的节奏起舞,他皮靴的高跟在石砖上打着拍子,仰视夜冬青的双眼时犹如仰视天边的双月。
“你跳得不好。”
洛槿压着声音,语气里却带了几分笑意。
“不是我的错,是裙摆太长了。”
夜冬青也笑,把过错全数推给自己的裙摆。他的礼仪裙裙面漆黑,上有碎钻银丝点缀,倾入夜河天星,随悠哉的舞步飘动翻覆,他一手牵着旋转的舞伴,一手提了提裙边,防止长裙被地上的灰尘染脏。
“承认自己就是忘了怎么跳有什么难的?”洛槿歪头,向对方的身后探步,于呼吸间逐渐加快了动作。
“真讨厌,明明自己的学校周周办校园舞会,却嘲笑很多年不跳舞的人。”夜冬青随着面前人忽然加快的动作调整着自己的节奏小步后退,姿态自如,不见颓势。
两人不再对话,只是专心舞蹈。交替的步伐在不同的瞬间里踩上了同一片石砖,石砖上雕刻了许多只形态各异的云雀。哼起前人留下的舞曲时就像在品味前人的喜乐忧惧,寄宿在乐章里的纷繁情绪。你的低音醇美有如大提琴奏鸣,我的舞步落在地上几近节拍器敲打,欢欣鼓舞地于此刻相聚,却在不住地回忆往昔。月光将周身的空气染白,使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好似沐浴在光耀的奶与蜜之地。
共舞终结于一个拥抱,两人紧握的手刹那间松开,不约而同地提起衣摆向对方鞠躬敬礼,身后的宴会厅一派嘈杂喧闹,眼前静穆的午夜柔和而平静。明亮热切的目光在与对方视线交汇后猝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跨越数年的、不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