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壁灯已经熄灭，只有尽头的一盏窗子泄出日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窗边的黄色雏菊。
许生醒来时身上盖满了藏书，偷来的档案袋和春蝉早已不见踪影。
她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毕竟如果像霸总小说里的男主，躺在别人身边就睡不着，那是没有体力活到现在的。在险境中依然能保持精力，才是强者制胜的法宝。
不过连春蝉离开都没有感觉，她确实是放松得有些出奇。
有意保留着一脸疲态，许生急匆匆地赶到集合大厅。
剩下的考生正围在办公室门前等待结果，鸦雀无声的人群渗出一圈又一圈焦躁的涟漪。
半个月的连续考试，每个人都成长许多，等待录取结果时也愈发沉稳。但这次公布的是最终结果，大家多多少少都难掩兴奋。就连那个平常最内向的女生也不断向办公室望去。
许生不动声色地站在人群边缘，默默在脑海中回忆着昨天晚上背下的研究员资料。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研究员老张，终于舍得从办公室里出来。他是这次考核招聘的主要负责人，和这些孩子共渡了半个月的鏖战。虽然他总爱装高冷，但大家都能看出来他是个好脾气，也真心照顾着每个人。
老张抬手示意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又忍不住瞥了许生一眼。
他留意过这个孩子，虽然从来都不是第一，但每次都能卡线过关，水平稳定得出奇。宣布名单时她也从来不像别人一样满脸紧张，总是躲在角落，安静地等待结果。她是有意在韬光养晦吧，毕竟这段时间里，孩子们之间发生的矛盾可不少。
难得今天她也一脸疲态，估计是担心结果没睡好。
脑补着许生故作坚强成熟，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无法入睡的画面，老张忍不住父爱泛滥地拍了拍许生的肩膀，然后压住嘴角，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上前宣布名单。
许生有些摸不着头脑，生疏地想扯扯嘴角，又发现老张已经走到人群中心。
能走到这一关等待结果的自然都是佼佼者，平日也比同龄人沉稳许多，但此时大多数人都按捺不住地活跃起来。
“张老师~别给我们卖关子了，赶紧报名单吧！”
率先开口说话的少年一双杏眼圆圆闪闪，一看就是个话多不安分的主，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半个月的集中考核下来，虽说时有矛盾发生，但是交到朋友的人并不少，甚至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情谊显得愈发坚韧。
这个名叫李三的少年性格外向，遇到谁都要聊上几句。
即使是许生习惯独处，也和他打过几次照面。
老张自然也很喜欢这个开朗的孩子，乱世之中依然有这么浓厚的生命力，毫不吝啬地释放善意，实在难得。
“别急，在公布名单之前，我还有几句废话，你们耐心听听。”
“如今的形势大家也都清楚，普通人想要活命已经足够艰难，更不要提改变局面，守护同胞。但我却不得不对你们说，不论考核结果如何，都要继续学习，为家人为同胞为祖国而不懈奋斗。这样的要求固然难以做到，却是你我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乱世之下，更要有人坚守正道，匡扶道义。“
掌声雷鸣，人群喧哗之中少年们沸腾的心流交汇。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跨越千年的横渠四句随着海洋的愤怒再次响起。
然而越过一双双眼睛，李三回眸看见那个少女局促地站在人群里，好像沸腾液体中无法融化的固体，倔强地混在其中又不知所措。
无意间对视，她的眼睛好像溢出冰凉的泉水，李三匆忙躲开。
研究员开始宣读名单，一个个名字从他口中快速吐出，对应的人也随之出队。
“林缘，林缘人呢？”
早已出队的许生面色如常，察觉到别人的留意后才开始慢半拍地跟着其他人东张西望。
“C2，你去林缘房间看看。其他人先去准备室准备会谈。”
老张一改刚才的平和面孔，迅速主持大局。林缘的姑姑是高级研究员，考核之前就打过招呼，加上她本人实力也不错，进入研究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怎么会突然找不到人？
许生放松攥紧的拳头，强装镇定地跟随人群准备会谈。尸体虽然没来得及处理，但是并没有直接性的证据证明是她杀的，如果她表现出色，直接被某个研究员选作助手你，事情应该好处理得多。
研究所几乎是现在最安全的机构，内部等级森严，分工明确。安保部门和研究部门工作上相互独立，职称上采取通用的头衔，实习生/士兵——助手/卫士——研究员/保镖。
研究员有着不小的话语权，只要能被选为他们的助手，哪怕林缘的尸体在她的房间也不能轻易定罪。
在准备室落座，许生强迫自己清空大脑，专心回忆前一晚复习的知识。
许生习惯图像记忆，最后翻过的书一页一页在脑海中重播。从扉页到致谢，陌生的名词和概念逐渐变得熟悉。
还记得进所的第一天晚上，她察觉自己能听到别人听不见的水流声，大着胆子循声走出房间，误打误撞找到了资料室，有一处书架的水声最大。明知道事出有妖，她却来不及细想，只能赌一把拼命背下书架上的基础介绍。
神奇的是第二天的考点竟然都是昨晚背过的，对这些生物、化学一窍不通的许生成功通过第一轮测试。
随后的每一天晚上，她都去资料室熬夜背书，后来的晚上没有水流声提醒，她就自己猜测考点，几乎背下一整个书架的书。
资料室的窗户外黑了又亮，许生就是在这样的重复中走到这里。
“许生，进来面试。”
她收回思绪，已经走到今天，她绝不会失败。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C9已经带着助手找到了林缘的尸体。尸体靠在墙角，地上不仅没有脚印，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尸体只有脖子一处伤口，确认是金属利器。
这样诡异的杀人手法，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C9拿不定主意，向老张汇报后又紧急通知了林缘的姑妈，随后保护现场，静待吩咐。
会议室内，许生卖力地回答着研究员提出的问题，几乎称得上对答如流，还不忘插空说几句玩笑缓解气氛。只是对别人来说称得上顺利的场面，对今天的她来说还远远不够。
收到汇报的老张也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虽说林缘的死和许生没有关系，但毕竟尸体在她的房间。想到林缘那个一言难尽的姑妈，老张罕见地开口打断了面试：
“许生这孩子，是我最有印象的一个。这几轮的文化考核没一个比她稳定，理论知识扎实不说，昨天最后的实验考核，她的结果也最标准。”
老张毫不掩饰的欣赏，拖延了一会儿快要结束的面试。
几个研究员默默交换眼色，无利不起早，能让考核的主要负责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好话，不是背后有钱就是上面有人。
许生感激地望向老张，她一直以内向寡言的形象示人，其实没怎么和老张说过话。
随机又暗想不妙，暂且假设他是出于作为长辈的好意，那大概率林缘之死她难以轻易脱身，老张出于同情，希望她被研究员当场收为助手，有所依靠。
“你对目前关于人鱼研究的两派怎么看？”
目前的人鱼研究大致分为两派，海鼠派主张科研为先，一切为科研服务；人鱼派则强调生命平等，在人类海洋战争的边界线上呼唤爱。
一个八字胡摸着下巴，慢悠悠地开口。早就听说这批人里面有高级研究员林藏的侄女，即使她肯定要跟着姑妈，适当表达一下欣赏也是好的。
林藏，人鱼派的领军人物。
“人类与海洋之间的战争，本质上是对生存资源的抢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人类通过对人鱼的研究进一步了解海洋，既能守卫同胞的安全，又能为二者关系的下一种形态挖掘更多的可能性。海鼠派的研究无疑会在我们未来的发展中继续做出贡献。”
许生按照记忆，缓缓复述出研究所里的主流学派理论。
只是，八字胡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对。
许生来不及挽救，面试就被叫停，她也被带出房间。
“你是许生吧，昨天晚上有没有见过我们家缘缘呢？”
一个穿着制服，脸上笑容略显扭曲的女人凑前，旁边的人纷纷看向别处，不敢多言。许生了然，眼前的人大概就是林缘口中的研究员姑妈——林藏。
林藏虽然面上和气，但在场的人都能察觉出她的怒火。自己的亲生侄女在录取前一晚丧命，谁能真心笑出来？
“您说林缘吗，她昨晚去房间找我聊天过。但是之后我就出门了，一直没有回房间。”
林藏不急不慢地上前，她个子很矮，轻拍许生肩膀的画面不太协调。老张犹豫着想上前，又不敢得罪林藏——她这样的笑面虎，睚眦必报。
林藏没有再接着说话，只是笑得人心里发毛。
只有许生能感觉到她手上的力气，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被速冻起来，许生一动也不敢动。明明是对谁都一副笑脸的女子，手劲不合常理地大，隔着布料许生依然能感受到她指间的老茧。
“老张，我要的人帮我留住了吗？”
一道明媚的声音划破大厅里的阴霾，许生抬头看见来人，不禁勾起嘴角。
她有救喽。
长长的卷发，火红的长裙，和冰冷的研究所格格不入。
研究所新任命的高级研究员——春蝉，也是现任所长的独生女。
“怎么，我发的简讯没看到？没事，我看见人了，带走就是。”春蝉一把勾住许生的脖子带进怀里，林藏的手滞在空中。
“春蝉，这个女孩你不能带走。我侄女的尸体是在她的房间发现的。”
“尸体？林缘死了？”
许生比春蝉先一步做出反应，昨天还在说话的人今天早晨就死在自己房间，哪个小姑娘会不害怕呢？
春蝉宠溺地摸摸许生的头发，小姑娘演戏的样子真好玩：
“你侄女的早逝我很同情，但是现在我要带走我的徒弟，她今天早晨已经经过研究所审批，作为助手入职了。如果你有需要生生帮忙的地方，请走程序。“
她甚至直接称许生为徒弟，至于什么审批，她是所长的女儿，不过就是回家通知了她爸一声。方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再次低下头，这两位谁都不好惹。
春蝉将随身小包塞进许生手里，大摇大摆地带着她离开。
背影摇摇手和老张告别，她有些不爽老张的办事效率，没收到她的简讯也没给她准备什么排场，这么没有眼力见，难怪升不上去。
林藏留在原地，气得咬牙切齿，也没有再次出声阻拦。
许生在春蝉的怀里，被她搂得东摇西晃，悄悄拽住春蝉的衣角，又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轻易放下戒备。
春蝉低头看她：
“你能认出我吧？昨天晚上太狼狈了。”
“你这身衣服穿多久了，破破烂烂的。”
“刚刚那女的好吓人啊。”
“你别怕，我会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