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生慌慌张张地跑回实验室，直到重新握住实验的手术刀，还是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根据以前看过的童话，他肯定是条人鱼。但是自己之前在资料室从来难以读到过相关的介绍，研究所对外公布的变异生物中也没有人鱼。而且他一条鱼独享那么大的海洋世界，基本可以确定是个宝贵的研究对象。

    他选中自己能听到水流声，可能是有所图谋，也可能只是出于无聊。不过目前来看对自己还没有什么伤害，鉴于和春蝉才刚刚认识，许生决定先不说那条海鲜的事。

    她不问，我不说；她一问，我惊讶。

    拿定主意后，许生开始着手完成春蝉布置的任务。

    手术台上的变异章鱼已经彻底死透，如果在以前，这是连黑心火锅店都不要的垃圾食物，但现在，就是实用的研究材料。

    章鱼种类众多，普通的拟态章鱼可以变换成海底其他生物的形状，经过变异之后，它们作为饲料可以麻痹研究对象的神经，使其认为自己处于海洋环境；攻击性最强的蓝环章鱼，变异后作为饲料则可以大幅提高研究对象的身体素质，激发它们的动物本能，提高战斗力。

    许生手上的这条就是蓝环章鱼，此刻已经奄奄一息躺在托盘里。春蝉没怎么培训，许生只好自己试着摸索。她拎起章鱼，对着实验室的顶灯，试图找到血条的踪迹。变异之后的章鱼外形已经和海绵宝宝里的章鱼哥大相径庭，所有的触角随机变换，这一条九九归一，因此长得有些像泥鳅。隔着手套的触感软软的，有点恶心。

    深色的表皮难以被灯光照透，只有一条黄线在内部，蠕动？

    “啊——”

    许生像考拉一样缓缓发出叫声，她直接切到了蠕动的黄线，黄色的汁水立刻四溅，伴随着不明固体。

    受到极大的视觉冲击，许生赶紧把章鱼扒拉到另一边的角落里，然后发现自己脸上的五官已经皱成一团。

    “这条实在是太恶心了，没关系，我先找腿多一点的再试试。”可惜戴着手套，她不能拍拍胸脯安抚自己一下。正这么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一凉，低头竟然有只手在拍自己，“啊——”

    不是都说研究所是安全屋吗？怎么比流浪在外面还吓人。

    “又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许生回头，一条人鱼就这么水灵灵地站在陆地上。

    随意操控水流的声音甚至能以此攻击，现在又悄然无声地出现在自己背后，他到底要干什么？好像感受到许生的戒备，泡泡大王挪动鱼尾向后退了一些，“我一条鱼在缸里好无聊，所以来找你的。”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认真注视你时你也很容易走神，如果不考虑他的尾巴还戳在地上的话。虽然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但是见面之前的刻骨疼痛还历历在目，许生不敢放松戒备，也不敢招惹他，“知道了。”

    “我可以教你怎么取血条，我看他们演示过很多次。”

    泡泡费力地摆动鱼尾，想调整位置方便指导，动作又实在有点笨拙。许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手伸出去给他借力了。

    “它们体内的黄线，也就是食道很明显，而且死后还会保持跃动，所以除了照灯，你也可以试着用手感受出位置，这样更快一些。”

    泡泡拿住许生的手，在死掉的章鱼身上缓慢抚摸，感受到食道跳动带来的触感，许生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泡泡稍微用力地按住，“记住这种感觉。”

    他把手术刀塞回许生手里，冰冷的金属滑动到食道之上，“这里，凹进去的地方，就是血条。如果你关上灯，会发现它们还能发出银光。只是一旦被取出，就会变成正常红色的血条。”

    不等泡泡用力，许生自己试着划破章鱼的表皮，割开的瞬间好像能看见一道银光一闪而过，但太快了，她也判断不出是不是眼花。随后只需用镊子夹出血条，放到装满营养液的罐子中浸泡。

    “你学得好快，天生就是割章鱼的料呀！”

    虽然和章鱼都是海鲜，但泡泡好像对它们完全没有感情，完全不觉得本质上它们都是人类的研究对象。

    余光瞥见不断扑腾的大鱼尾巴，许生努力保持淡定，再次取出一条章鱼，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从略显生疏到后来驾轻就熟，边上的罐子被填满了五分之一。那条奇怪的人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连水渍都没在地上留下。实验室里没有时钟，许生稍微转转脖子，又取出十五根血条，结束今天的练手。

    收拾好桌面的工具，她按照春蝉的要求熟悉实验室，但这里的装修其实有些一览无余。准备的器材和研究材料都码放得井井有条，这是实习生的工作。

    她再次走回电梯，但犹豫半天还是不想再见到那条奇怪的人鱼，还是回到地面。

    与此同时的鱼缸里，水花被高高溅起，“我教她怎么实验，她在电梯里呆半天也不来说再见？”

    泡泡的鱼尾巴在水里不停扑动表达不满，近处鱼缸里的贝壳突然开口，“呀！”

    “大牙，你终于会说话啦！你也觉得她没礼貌吧，我鱼尾戳地上怎么了，她一直在心里蛐蛐我，我又没有裤子穿，我能怎么办！”

    贝壳张张合合，暂时只能发出“呀”的声音。自从人鱼有名字之后，就开始给大家乱取名，比如只是因为自己是白色，他就说像人的牙齿，所以叫“大牙”。

    许生对地下的活动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其实自己刚刚去的不是负二层。她躲进资料室，靠在熟悉的书架缓缓滑坐到地上，才稍稍放松些。正式入职的员工都用配备的电子设备阅览资料，这间屋子平时已经没人光顾。

    她没有开灯，看窗外的天色已经不早。她试着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突然有一种呼吸到正常空气的感觉，脑海里被灌满鸡尾酒，被捣碎的薄荷肆意释放味道。从进入研究所以来，她从没有真的这么神清气爽，但这种状态并不陌生，在进入研究所之前的所有逃亡日子里，她就是这样的状态。

    这才是她。

    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呢，她怎么毫无察觉，她之前都在做什么？进入研究所、准备考试、背书、考试……是水流！从她听到那条人鱼的水流声开始，她一门心思都只有考试，她一定要进入研究所。甚至刚刚和他见面，身体好像也完全不受控制，她确实是个颜狗，但是也不至于第一次见面就扑到别人身上，更何况还是个海鲜。

    他一定有奇怪的能力。

    许生从地上弹起来，像疯了一样开始从一排书架检查，完全没有人鱼的资料吗？虽然这里对她来说已经算得上熟悉，但仔细回忆自己看过的书架，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遵循水流的指导找到的书，之后也是选择附近的书，逐渐扩大范围。

    至于入口处、角落里，她大概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

    许生搬来小推车，从入口处开始翻找，有没有和人鱼相关的资料。

    资料室虽然名称不怎么响亮，但内部大有乾坤。不仅有实木打造的多层书架，精致讲究的欧洲中古风格装修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渲染，和门外冷冰冰的研究所装修完全不同。

    此刻的画面，如果忽略许生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人鱼影响之后的不爽表情，其实这一幕还是很偶像剧的。

    那么顺理成章，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出现了，“你要找什么书，我和你一起找吧?”

    李三，从考试一开始就被大家公认为阳光开朗大男孩，不仅和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且风评极好，而且和研究员攀谈时也毫不怯场。

    许生对他印象不错，当然不是因为他性格开朗，是因为他长得很好看。但着过人鱼的道之后，她对人的戒备心增强许多，“随便找找。”

    随后接着摆出生人勿近的脸色，用力地扒拉着书脊。这样子，实在不像是随便找找。

    李三完全没受到她态度的影响，好脾气地帮她固定着脚下的小推车，“我现在是老张的助手，他今天带我参观了研究所。他说资料室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很可惜。我有点好奇，下班之后就进来看看。”

    李三自诩精通聊天之道，不论话题好坏，只要自己的态度先落落大方，就不会让气氛尴尬。如果想知道别人的事，不用冒昧提问，只要先讲述自己这方面的情况，自然而然就会聊到对方。

    只是他这次遇到了恼羞成怒的许生，以上招数统统失灵。

    空气渐渐安静下来，突然有本书砸到李三头上。他“哎哟”一声终于引起许生的注意，许生眼疾手快抓住书脊，看到标题之后顺势把书放到身边。

    “我要走了。”

    李三还做作地用手摸着头，好像被书砸出个包。他一手拦住小推车，横着的胳膊挡住了少女的去路，抬头看她，看样子是非要等到个交待。本来斜靠着书柜，他只正好到女孩的腰间，察觉到原先有意保持的距离十分方便女孩逃跑，他站直身子，一下子高了不少。

    许生后退一小步，脚下的小推车也同时后退，抵在书架上。一颗脑袋越凑越近，李三回顾平生所有爱情文学作品的剧情，准备斟酌出一句帅气的台词。

    突然，她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不敢用力地摸了两下。

    攻守之势异也！

    李三的耳朵快速红过西红柿，看似拦住小车的手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许生轻松推开，准备优雅离场。只有纯情的孩子还在原地发懵，“我们几个新员工约着周末聚餐，你要来吗？”

    “不加微信。”

    许生摆摆手离开，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