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对呛的话生生咽回去,墨宁突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不自然地挠头掩饰,“那你说怎么办?”
微风吹拂,岸边柳树送来沙声阵阵,玄色衣袂翩跹,划出的弧度如刀锋凛然。
谢云朝摇头看月,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难啊,你一路上这么大动静,再聋的妖魔鬼怪都要被你吓跑了。要不今天就算了?”
听见要撤退,缩在墙角的阿沅喜上眉梢,但高兴了还没多久,另一道声音就断然拒绝。
实在不想待在这鬼地方了,阿沅从侍卫中穿过,小心翼翼避开刀枪剑戟来到谢云朝跟前,捧着手万分诚恳地向他求道:“公子,你们要抓妖魔的话,我待在这也没用啊,不如就放我走吧。”
墨宁惊讶地看着突然冒出的少女,视线在她和谢云朝之间来回流转,问道:“这不是今天上午那姑娘吗?你把她带过来做什么?”
阿沅使劲点头,赶紧接茬,“对呀对呀,我过来没有用的,公子放我走吧。”
谢云朝敛眸看着身前的少女,冷色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白皙的肌肤更白,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看过来,任谁都会心软三分,除了他。
他扯开唇角,尖锐的虎牙在黑夜中如同野兽的獠齿,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敢走试试。忘了我今天说过什么了?”
突如其来的冷颤袭遍全身,阿沅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放下手讷讷道:“没忘。”
谢云朝冷笑,“没忘就好。”
“墨宁,”他神情忽然严肃,“既然想成事,那就先让你的人藏在附近别乱动,随后带我去渊水城最高的楼。”
没想到他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墨宁愣了会神,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声应承。
几十个训练有素的侍卫迅速隐入暗处,方才还人挤人的街道瞬间只剩下阿沅三人,突然的空旷让她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墨宁在前头带路,她没精打采地跟在谢云朝后头。
一刻钟后,三人来到天渊楼。
天渊楼高五十六丈,共四十九层,放眼整个素凉戈壁都是排得上号的高楼。
人站在底下不由自主会生出心慌之感,只觉得眼前的庞然大物会猝不及防轰然倒下,将无数无辜的生灵掩埋。
阿沅将包袱抱在胸前,大半张脸埋进去,自下而上仰视高楼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于是挪着步子默默躲在了谢云朝背后,如果真倒了,也是先砸他们两个高个的。
谢云朝宽肩窄腰,把楼挡了个严实,压迫感刹那消失。
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手臂忽然被攥住,紧接着脚底腾空,高低错落的房屋瞬间落于身下,遮月薄云与视线平齐,鸦色飞鸟从眼前振翅而过。
阿沅低头望去,万物皆臣服于脚下的豪气油然而生。
可惜还未多体验几息便重新沾了地。
眨眼的功夫,几人就从地面站上了天渊楼的顶楼。
顶上一层四周毫无遮挡,凭栏而望可将整座渊水城纳于眼中。
“哇!”
阿沅抱着檐柱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此时才明白渊水城究竟是一座多大的城。
幽幽月光透过无色穹顶照亮地面,连昏黄的戈壁都染上浅银,蔓延百里的城墙矗立于砂石之上,将荒芜与生机割裂,泾渭分明。
“土包子。”
淡声嘲讽自耳边响起,阿沅转过身气得咬了咬后槽牙。
土包子土包子,天天就会土包子,她就不信他通晓天底下所有事物,以后逮到机会她一定要骂回来。
不过以后的事现在只能想想,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降低存在感。
看谢云朝的架势是真要捉妖,要是过程中害人的妖没捉着,捉到她身上就完了,所以还是不要出风头得好。
可偏有人不让她低调。
“哎,小姑娘是从哪来的呀?”
温润的声音从左侧传来,阿沅抬头看去,墨宁正和她一样靠着栏杆俯身凑来,漂亮得雌雄莫辨的脸放大在眼前,嘴角噙着一抹笑,看上去很是亲切。
要是没见过他一口一个老子暴躁大骂的模样,又或者被踩在脚下缩头缩脑的窝囊样,恐怕真会以为他是天仙下凡。
可惜阿沅全见过,所以对他的美貌免疫。
她往旁边移了移拉开距离。
“从城外来。”
墨宁:“......”
没想到小姑娘防备心这么重。
他不死心想继续套近乎,能让谢云朝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的人肯定不简单,说不定能抓住他的把柄。
“那姑娘姓甚名谁,来渊水城干什么的?说不定我能帮你。”
莫名其妙的热情让阿沅心中警铃大作,打量他一眼,敷衍回道:“叫我阿沅就行,我是逃荒来的,没想干什么,就不劳烦帮忙了。”
“阿圆!”墨宁突然抚掌叹了声,面露赞赏地看着她,“海上蟠桃易熟,人间好月长圆。正好对应今日的夜色啊!”①
阿沅干笑两声抬头看天,弯月如舟倒映在她的琉璃墨瞳中。
“......今天的月亮......确实挺圆的。”
墨宁眼神突然亮起,不动声色拉近距离,上好的锦缎与她的粗麻衣衫相贴。
“真是相见恨晚呐,从没有人的灵魂能与我如此契合,阿沅姑娘,你简直就是我的知音啊!”
阿沅:“???”
怎么就成知音了?难道共同点是睁眼说瞎话?
“聊够了没?”
谢云朝见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很是碍眼。
墨宁话头停下,在他黑沉的脸色下默默挪到一旁,捂着嘴不说话了。
谢云朝走到另一侧围栏处,从怀中掏出四张灵符分别叠成纸鹤,挥手抛至空中,瞬间,纸鹤如同活了一般振翅浮在半空。
听见少女的小声惊呼,他满意挑眉,随即朝她勾指,“过来。”
纵使再不愿,阿沅还是上了前。
她低着头精神萎靡地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知道她不乐意,不过谢云朝不在乎。
“这两只你负责,给我站在这守着,要是有什么动静赶紧通知我。”
两只精致的纸鹤飞下,围着她的手腕转了两圈,立即有两根金丝细线缓缓缠在腕上,线的一端连着她,一端连着纸鹤。
纸鹤扑扇两下,留下一阵清风便各自往东和南飞去,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只余下一缕无限伸展的金线还漂在空中。
谢云朝又把墨宁叫过来,“这两只你负责。”
墨宁瞧了两眼,反问道:“纸鹤都给我们俩了,那你干什么?”
谢云朝面带微笑,说出的话理所当然,“睡觉。”
他转身走到一处围栏旁,轻易就翻身躺了上去,窄窄的横木根本无法容纳人睡在上面,可谢云朝就这么以此为床闭上了眼,而底下就是百尺高楼。
“凭什么你睡觉啊?”墨宁晃了晃绑在手腕上的金丝,不满抱怨,“大晚上的老子我也累,这一个多月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
“那你来捉妖,我来放哨,如何?”谢云朝闭着眼开口。
一句话将墨宁噎了回去,要他捉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于是只好靠着檐木认命地当起了盯梢人。
阿沅也不好过,以往虽说风餐露宿的,但起码在睡觉上她从不会亏待自己,像今日这样快到子时都未入眠的情况根本从未发生过。
周边突然安静下来,静悄悄的,微微凉风吹拂而过,催人入梦与周公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月沉星移,阿沅眼皮不停打架,哈欠一个接一个,长睫被泪打湿挂着细小的珠泪,如新芽上的晨间露水。
一旁的墨宁早就滑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鼾声如雷。
阿沅揉了揉眼,见手腕上绑着的丝线分毫动静都没有,渊水城也安宁得很,根本不像是有妖魔出没的模样,心绪不由得放松几分。
她背靠栏杆坐下,准备小眯一会儿。
刚闭上眼没多久,忽然腕上其中一根金线亮光闪烁,骤然收紧深深勒进肉中,险些要把手腕割断。
迅速攥住线绳站起身,方才还平安无事的渊水城,此时已经被浓郁的大雾笼罩,雾气攀升的速度飞快,已经快要蔓延到天渊楼的顶层。
“喂,你们快醒醒!”她抱着檐柱借力,一边死死拽住绳子,一边朝两人大喊。
谢云朝瞬间睁眼,待看清状况后闪至她身旁握住线绳,翻手一扯,绳子断裂转而缠上他的手。
灰黑似墨的大雾已经近在咫尺,谢云朝却喉间溢出轻笑,半眯的眼眸中满是兴奋,狩猎的欲望一闪而过。
“终于来了。”
他一跃站上栏杆,手中金线不断绷紧挣扎,朝线所在的方向看去,隐约能窥见道逃窜的影子。
“墨宁,记住你的承诺。”
说完没听见动静,回首一看,人还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谢云朝额头青筋鼓动,拇指一推长刀出鞘,窄直的刀身贴着墨宁的脸没入地板,被凛冽的煞气扫过,墨宁尖叫起身。
他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拍胸平复,张嘴就要骂人,可定睛一看,哪里还管得着刚刚差点小命不保的事,连滚带爬凑了上来。
“出现了?!”
“你不如等它跑了再醒。”
挥手将刀收回,谢云朝抓住阿沅的手腕一把将人提起,随即纵身一跃跳入深沉的雾中。
“诶诶诶?那我呢?”
见人就这么带着少女离开徒留他一人,墨宁骂了句见色忘义,左右看看,只能自己费力攀上围栏。
等看见深不见底的浓雾,一时又心中犯难,一副想跳又不敢跳的模样。
可要是再不跳,这雾也快爬上来了。
“拼了!各位列祖列宗,你们可要保佑我的御风术成功啊。”
求爷爷告奶奶完毕,墨宁深吸气,一咬牙一闭眼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