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场浓雾来得诡异又蹊跷,遮天蔽月,却又刚好局限在渊水城里头,一丝也没泄露在城墙之外。

    阿沅反手紧握住谢云朝的手,两人顺着金线的方向飞梭在雾气森蒙之中,耳畔风声猎猎,吹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她抬袖挡住风,却仍然觉得头晕。

    怎么回事?难道是没吃饭饿得?

    忽然,手腕传来一股向下的力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谢云朝居然先她一步彻底陷入昏迷,整个人迅速下坠,连带着她也一起直直往下掉。

    “喂!谢云朝!”

    阿沅用力掰开他握住自己的手,可昏迷了的人力道依旧大,掌心与腕间软肉相贴,烫得惊人。

    两人持续下落,呼啸的风声如同变了调的安魂曲,渐渐,眼皮愈发沉重,情急之下阿沅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暂时驱散了睡意。

    脑子清醒过来后,慢慢她发现事情不对劲。

    掉了这么久,应该早就到底了才对,怎么还在掉?而且穿过雾气的过程中根本没看见半点渊水城房屋的影子。

    许是为了呼应她的想法,浓雾渐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哗啦一声巨响,谢云朝先行坠入其中,她紧接其后。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包裹全身,狡猾地从口鼻钻入,横闯直撞挤占胸肺中稀薄的空气。

    呛水的窒息感蔓延,阿沅感觉身上的温度逐渐消散,唯有手腕上的一圈热犹在。

    短暂的惊慌过后,她努力调整气息向着散发微光的水面游去,可左手上坠着的力道实在太大,昏迷的人重得不行,一直拖着她往湖的更深处掉。

    长发在水的作用下浮散,随着她的动作起舞,如一尾游鱼划过。

    阿沅鼓起脸颊憋气,俯眼漂浮在湖水中的人,天光透过水面落在他脸上,合上了桀骜野性的眼,少年露出几分难得的乖巧。

    不想被拖累,阿沅手腕使劲挣扎,却依然逃不开他的桎梏。

    肺里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再耗下去只能一起死。

    走投无路之下,她还是不得不分出力气去捞谢云朝,吃力地带着他一起游上岸。

    在最后一口气快耗尽时,两人终于冒出水面。

    浑身湿透的阿沅拖着同样湿淋淋的谢云朝来到陆地。

    她精疲力尽仰躺在地上,气喘吁吁抬眼时,看见头顶的天陌生无比。天色暗沉,远处天际线的烟霞若隐若现,辨不清是朝是夕。

    周围半人高的草丛茂密,越往深处翠色便越发浓郁,放眼望去不见半点建筑的痕迹,显然已经不是在渊水城内。

    耳畔没有一点声音,不同于寻常的静,而是了无生机的寂。

    这地方给她的感觉不太妙,再多待下去还不知会遇见什么,得赶紧找到回去的路才行。

    阿沅咬牙坐起身来,手掌撑地瞬间,难忍的酸疼遍布全身,为了把人带上来,双手几乎快要脱臼。

    她揉着双臂幽幽瞪了眼地上的谢云朝,“我这次可是救了你一命,咱们两个扯平了。以后要是再敢对我呼来喝去的,我就——”

    挥舞的拳头在距离他一掌之隔的位置停住。

    阿沅盯着谢云朝微微起伏的胸口,圆溜溜的眼珠咕噜转了一圈,弯唇笑得狡黠。

    拳头松开改为伸掌,隔着衣服贴在他的心口,紧实的肌肉透过湿漉漉的衣裳传来温度,掌心下是有力的跳动,生机蓬勃。

    “这难道就是天助我也?”

    平常可没机会见到谢云朝这么乖顺的时候,现在他昏迷不醒,岂不是任由她摆布?

    阿沅眼神泛光,迅速摸黑在地面翻找,指尖扫过草屑触到尖锐的石头,紧紧握在手里。

    天上掉馅饼的感觉砸得她有些晕晕乎乎的,心跳不断加速,冰冷的身体迅速爬上一层热气。

    “你的救命之恩我还了,咱们两清了,如今我就算杀你也是你自己倒霉,死了可别到阎王面前告我的状。”

    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后,她闭上眼,睫羽轻颤,双手握住石头狠狠砸下。

    凉风吹过,湿透了的衣衫还在淌水,阿沅打了个冷颤。

    “你为什么要杀他?”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她瞬间卸了力,一个不稳重重跌在谢云朝身上,吃痛地哎呦一声。

    好事被打搅,阿沅攒着怒气爬起,愤而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秀丽的小脸有一瞬的扭曲。

    “谁?!”

    昏暗的光线下,长发及踝的少女赤足踩着水面而来,柔软的湖水对她来说如同平地,站在上面丝毫不会沉下去。

    她皮肤雪白,即使在昏暗无光的情况下也能瞧见的白,身上的广袖衣裙看起来有些年头,裙底已经成了条条碎布。

    在距离阿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长发少女蹲下身歪头看她。

    “你为什么要杀他?”

    阿沅咽了咽口水,转而将石头对准长发少女,眼神警惕,“关你什么事?”

    “既然救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少女不停念叨这个问题,如同念咒般,每个字都化作紧箍重重敲击脑海,搅得阿沅头痛欲裂。

    “走开,不许过来!”

    少女的声音着了魔般呆滞又刻板,“为什么要杀他?”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她忽然蹲下身双手撑在地上,姿态如野兽。及地长发似流水哗哗下淌,遮住脸颊没入湖中,苍白的手指与脚掌变得更长,四肢着地缓缓靠近。

    浓烈的腥臭铺天盖地。

    “为什么?”

    “为什么?”

    每爬一步便念一句,她眨眼就到了阿沅跟前。

    刹那两人就脸贴着脸,对方冰冷的气息打在她脸上,滑腻如蛇,又像长在角落,经年累月不见天日的青苔,腐朽枯败。

    此时阿沅才终于看清少女的长相,一半艳丽倾城,一半——空白!

    空白的半张脸颊似被长年浸泡在水中,肿胀不堪,仿佛一戳就破,继而流出污浊的脓液。

    在看清的刹那,空白的半张脸如同漩涡扭转流动,巨大的吸力拼命将她往里拽。

    阿沅根本来不及反应,错失了躲避的良机。

    千钧一发之际,背后的领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住往后拉,距离一拉远,吸力便消失不见。

    阿沅失了魂般怔怔转头,看见了谢云朝阴沉的脸。

    被恐惧攫取的感知重新回来,她赶紧手忙脚乱缩在谢云朝背后,借他挡住长发少女的视线。

    “这个妖怪想吃我们,渊水城的失踪案肯定和她有关!”阿沅抓着他的手告状,有人在身旁,她胆子没之前那么小了,还敢继续叫板。

    长发少女直起身子,艳丽的半张脸露出谴责,声音清凌凌。

    “你撒谎,我没想吃他,而且,你明明刚刚想杀他,现在怎么又躲在他背后?”

    阿沅:“!!!”

    “你胡说八道!”她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跳起,眼睛瞪得圆圆。

    “呵。”

    耳旁传来笑声,阿沅咽了咽口水悄悄抬头,一下就和谢云朝喜怒不明的眼对上。

    她赶紧垂下眸,满脸委屈地颠倒黑白,“公子你对我有恩,我怎么可能害你?况且,况且我要是想害,还费力把你从湖里救上来干什么?”

    阿沅心跳得砰砰作响,也不敢抬眼,不知道谢云朝信了没。

    长发少女看了她一眼,脸上的漩涡转动得愈发快,“我亲眼看见你举着石头想砸死他,凶器还在你手上握着呢。”

    糟了。

    阿沅眼眶微微睁大,右手手腕忽然被箍住。

    谢云朝握着她的右手举到她眼前,声音危险,“这是什么?”

    看着手里的大石头,阿沅心跳骤停,她结结巴巴道:

    “我,我们一上岸,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就找上了门,当时只有我一个人醒着,身边又没有武器,只能随意找了块石头防身,哪曾想还是不敌这妖怪被她险些害了去。”

    越说越顺畅,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他。

    “要不是你及时醒过来,恐怕我就要被吸进她的脸里了,反正我这条命都是公子救回来的,你要是不信我,我就把命还给你好了。”

    闭上眼将脆弱的脖颈露出,她脸上是慷慨就义的凛然,看上去坦荡得不行,但只有阿沅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跳得有多快。

    她在赌,赌谢云朝是信她,还是信这个妖怪。

    没有第二个选择,毕竟只要他醒着,对付自己就跟对付只蚂蚁一样,只能拼一把。

    又起风了,草地掀起一阵簌簌细响,宛如判决落下的前奏。

    谢云朝松开一直无意识握着少女的手,脱手的瞬间,手掌转移到她的脖子上,力道逐渐收紧。

    掌下的肌肤细腻软嫩,他的视线始终未曾从她脸上移开,绝佳的视力让他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捕捉到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灼热如烙铁的温度碰上脖颈的刹那,阿沅还是忍不住唰地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她受伤地看着他,“你居然真的信她不信我?”

    虽然面上如此,但被衣裙遮挡的手早已因为紧张而陷入泥地里,指缝被泥土填满生出微微的饱胀感。

    他来真的!?

    好歹和他多待了一天,居然这么轻易就倒向一个来路不明的妖怪。

    见少女脸上洋溢着“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的表情,谢云朝冷笑。

    “我谁都不信。”

    话音刚落,他手掌拍地站起身,伸手一招,一道飞光从湖面破开飞落掌心,深沉威压迅速铺散,草地被荡出一层又一层波涛,乱声催人心悸。

    阿沅见他长刀在握,立刻哭喊着低头抱住脑袋。

    “不要杀我!”

    刀刃划出的涟漪从她头顶铮然擦过,削断了她一缕不听话翘起的发丝,随即顺势向前,直往远处长发少女的门面而去。

    来势突然,长发少女瞳孔大睁,只来得及仰面躲闪,锋利的刃贴着鼻尖削掉了她一点皮肉,伤口处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漆黑如墨汁的液体。

    黄豆大小的伤口迅速扩散,如疫病传染蔓延至她的全身,雪白的皮肤顷刻被黑稠的汁液包裹,周围的腥臭更加浓郁,仿佛凝成实质顺着口鼻滑入,在胸肺中攻城略地。

    闻见臭味,阿沅捂住口鼻抬起头,一眨眼就和长发少女已经变成黑洞的眼眶对上,幽深如渊的黑窟窿散发出怨毒的气息,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

    依旧是那句问题,仿佛执念般的叹息。

    谢云朝可不管什么为什么,对周遭的腥臭也仿若未觉。

    他手腕迅速回转,刀刃翻转横扫而砍杀了个回马枪,这次干脆穿透长发少女的整个身体,浓黑的躯体拦腰斩断一分为二,却又刹那化作墨色流水,哗啦散落融入湖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铮然过后收刀入鞘,谢云朝大跨几步上前查看,湖面干干净净,当真未留下一丝痕迹,刚刚的妖怪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周围复归宁静,霞光褪去,月色倾泻,勾勒出虚假的安详。

    阿沅蹲在原地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可不小心觑见不远处的背影,顿时心跳又忐忑如擂鼓。

    虽说谢云朝这次没对她动手,但谁知道他后面会不会再翻脸。

    “臭妖怪,要不是她,早就把心拿到手了!”阿沅愤愤锤了下地面,小声嘀咕一句。

    手放下后臭味再次侵略而来,她又赶紧捂着鼻子。

    “你说什么?”

    谢云朝突然出声,如针的视线刺过来。

    阿沅赶紧摇头,闷着声音道:“没什么,我在骂刚刚那个妖怪。她真是太坏了,居然想挑拨离间你我,还好公子深明大义没有中她的诡计。”

    谢云朝不吃她这一套,森然白齿咧开,笑容阴恻,“别跟我油嘴滑舌,咱们的帐回去再算。”

    若不是因不能杀人,刚刚他一定把两个一起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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