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持书移步向前,轻描淡写一踢,旁边的椅子刹那如流星飞过,狠狠砸在小二几人身上。
巨大的力将人砸出房间摔在走廊上,椅子摔烂的声响裹着几人哎呦的痛呼声响彻整个温兰馆,引得楼上楼下所有人都驻足看热闹。
“好啊,你竟敢对你爷爷动手?!”小二摸了把鼻子流出的血,涨红着脸推开压在身上的椅子,恶狠狠夺过跟班手里的木棍冲来,“找死!”
柳持书眼也未抬,长腿一踹直中他心窝,小二口吐鲜血再次飞出房间,险些砸中无辜路过的客人。
阿沅躲在他背后悄悄探头,只一眼便又立马缩回去。
太凶残了,瞧着像是连肋骨都踢断了,吐出的血中还带着碎肉块,这还是没用灵力的情况,不然一脚下去,几人必定当场丧命。
阿沅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地抚胸庆幸,还好她刚刚没来得及下手,不然她的下场怕是比这惨。
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怎么了?哎呦,这是怎么了?”
“......我的红木椅呀!这可是我特意从盛阳买来的啊!!”锦衣华服的男人拍着腿大喊大跳,活像个失了宝贝的孩子。
阿沅手指攥着柳持书的袖子,整个人倚在他身上,细软的布料偶尔在她脸颊擦过,见男人模样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
柳持书微微偏头,少女半是好奇半是小心翼翼地依偎在他身侧,眉眼弯起的弧度仿若新月,嫩生生的脸颊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
看着她明媚的笑,柳持书垂在袖中的指轻轻摩挲两下,有些痒。
“掌柜的,有人闹事!”躺在地上的跟班疼得龇牙咧嘴,见当家的来了赶忙告状。
徐简财捧起断裂的椅子腿哭丧着脸转头,泪眼朦胧间,只觉得面前的白衣有几分眼熟。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绿豆眼睛,伸长脖子一看,脸色瞬间煞白。
“姨丈,你可要给我报仇啊!”店小二口含鲜血,指向青年的手颤颤巍巍,眼神淬了毒般狠。
徐简财却将手中的木头狠狠敲在他的胳膊上。
不顾外甥的惨叫,他拥着肥胖的身子“咚”的一下跪在地上,爬了几步弯腰作揖,谄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仙君实在该死,小人替您教训他就好,不脏了仙君的手。”
他额头冷汗淋漓,眼角因为恐惧而不停抽搐。
“仙君?什么仙君,姨丈你眼睛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成?”店小二吐出一口血,当着外人的面被自家人打,他脸色更加难看。
“玄门的人?!”人群中倒是响起小小的惊呼,惧大于惊。
围观者中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对着白衣青年一通打量,待看见他腰间缀着的玉璧时,神色大变。
“海棠璧,是云澜宗的人!”惊恐的声音响彻整个温兰馆,方才还乱糟糟的人群顷刻鸦雀无声。
“云澜宗?”阿沅跟着起哄,仰头看柳持书的眼中全是惊讶,完美符合一个普通人对遇见大门派修士的震惊。
听见她浮夸的语气,柳持书默了默。
人群在安静过后又开始交头接耳,其中有年轻人不知晓个中缘由,只得叫老前辈告知一二,老人只能一边不停瞥向青年,一边战战兢兢解释。
罗烟锦,松枝纹,海棠璧,都是云澜宗人的标配,且看那玉璧成色,白衣青年定然是门中高阶弟子。
自从赤溪砂停产以后,渊水城已经许久未有玄门中人来过。来就来吧,这一来还就是云澜宗的人!
二十年前的云澜宗原本算不上什么大门派,可伐魔之战时,宗主华昭亲取魔君宿沧首级,一战成名。
云澜宗瞬间跻身成为天下第二仙门,仅次于月华谷。
云澜宗上下奉行强者为尊的准则,门内倾轧严重,弟子个个行事乖张,手段狠辣。
若说当年哪个门派对渊水城压榨最狠,云澜宗称第二,其他宗门莫敢称第一。
在他们眼里只分可用和不可用之人物,冷漠无情的不像是修道者,倒比妖魔还心冷几分。
城中百姓曾经只要看见海棠璧无不是两股战战,简直比看见城外游荡的妖魔鬼怪更胆颤。
没想到消失多年的大山又再一次回来了,他们怎能不惧不怕?
阿沅起完哄后,视线来回在掌柜和柳持书身上转,圆杏似的眼里盛满不解。
普通人原来这么怕修士?修士一般不都是斩妖除魔,护卫天下苍生的主吗?她一个妖见了躲着走就算了,怎么普通凡人也如此恐惧?
忽然,身侧的人动了,她看见柳持书朝门外走两步,停在徐简财面前,淡漠的眼垂下,“可掌柜看起来教不好你这外甥。”
徐简财脸色惊恐,戴满金银戒指的手贴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脸上的肉随他的动作而颤动,“仙君息怒,仙君息怒。”
磕头还没完,他突然拾起断裂的木椅重重砸在店小二身上,“你个混账!往日就不学好,成天就会给我惹事,我就不该答应你姨母把你招进来!”
打在身上的动静不小,店小二的惨叫也没停过,但只要稍懂拳脚功夫就看得出他避开了要害,棍子落下的地方都是不痛不痒的部位。
徐简财偷瞄一眼青年,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好咬牙继续打。
“够了。”柳持书揭过他手中的木棍。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徐简财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在店小二腿上,“小兔崽子,还不快给仙君赔不是!”
小二被他一打,浑身抽搐,喘着气说不出话。
“不必了。”柳持书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木棍,随后轻轻用力,分出根指粗的木屑。
木屑在他指节分明的手上翻转几下,灵巧如鱼跃出水面。
“掌柜的看来不怎么会教育小辈,”他弯下腰凑近徐简财耳边,语气极轻,缥缈似山间薄雾,“光靠打,是不管用的。”
语毕,指尖一弹,木屑准确无误扎进小二的右眼,惊起一阵痛苦连天的惨叫。
阿沅也是被吓得一抖,瞧见小二捂着眼快叫破喉咙的惨样,她双手捧脸,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仿佛那木屑也扎进她眼中。
眼角余光瞥见少女害怕的神情,柳持书手指不由自主蜷起。
徐简财浑身颤抖不止,他狠狠咽了下口水,缩着脖子,脑袋快埋进肚子里,任凭自己外甥叫得如何惨烈也不敢出声半句。
柳持书直起身,手中木棍滑落跌在地上,又惊起徐简财一阵颤抖。
他瞥一眼不远处的少女,未出一言便抬腿离开,留下满地狼藉。
沿路人群自觉散开,个个屏住呼吸低下脑袋不敢看他。
“诶?仙君等等我啊。”阿沅见他丝毫没有等自己的意思,小心翼翼绕开门口横七竖八的人,急忙追上前去。
两人经过时,徐简财将自己缩了又缩,等人彻底不见踪影后才长舒一口气。
“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回来了。”他攥起袖子擦了擦汗,捂着震如擂鼓的心脱力躺倒在地。
*
青年身高腿长,一步顶阿沅两步,她一路小跑才在温兰馆门口追上人,“仙君,你等等我啊。”
绵软的声音裹着糖浆流入柳持书耳中,他脚步微顿,低头看向少女握住自己的手。
细嫩的手掌只有他的一半大,掌心带着水汽,湿漉漉的,紧紧圈住他的指节不放。
他眼睫轻颤,默不作声将手抽出。半晌,从怀里掏出个钱袋递过去。
“这是?”阿沅仰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一片澄净,“仙君给我钱做什么?”
柳持书在她乌黑的眼珠中看见了自己,复又移开目光,强行将钱塞进她手里,转头离开,“别跟着我了。”
“诶?”阿沅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心下预感不妙,难道她暴露了?
不对,看柳持书方才在楼上的样子,要是真露馅儿了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阿沅权衡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不管怎么样,不能把人丢了,可甫一出门就被人挤人的盛况吓了一跳。
这鬼地方城外荒凉无比,没想到城里头这么热闹。
狭窄的街道上人们摩肩接踵,不时有人牵着骆驼和骡子穿梭其中,留下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两旁是卖各种杂物的摊贩,没人光顾时,摊贩的主人就拿起乐器演奏,经常有人被吸引加入,整条街都洋溢着欢快的曲调。
这里大多数房子都是土砖砌成,窗户极小,像温兰馆那样带木质结构的房屋倒是少见。
街上人太多,不过片刻没盯住,柳持书便如鱼入大海,瞬间不见踪影。
“公子?”阿沅扯着嗓子大喊,但与街上的嘈杂相比不值一提,声音被迅速淹不见丁点儿水花。
该死!
她气鼓鼓跺脚,视线不停在拥挤的人群中搜索柳持书的踪影。
但她身量不高,这儿的人又多的是人高马大,行走其间只能看见人们的背,移动得颇为艰难。
忽然,眼前闪过一抹白色,阿沅精神一震,急忙跟上去,“仙君!”
循着白衣一路来到条小巷,此处人流明显少了大半,只见三五成群的人围在一起,个个眼神警惕。见陌生姑娘闯进来,有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慌忙藏起,神情不善。
阿沅后退几步,直觉让她赶快离开,可是看着前方依旧在走的白色身影,还是咬咬牙踏入巷子。
气氛过于沉默,靠着围墙的人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像盯着只待宰的羔羊。
阿沅目不斜视飞速跑过,望着前面越来越近的背影,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仙君。”
她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了人,抬头一看却当场愣在原地。
“你在叫我?”穿着白衣的是个少年,面容有些青涩,身量和柳持书相当,从背后看去极容易搞混。
待看见他的正脸,阿沅才发觉他身上的白衣和柳持书身上的款式不同,连配剑的方式也不一样。
少年的剑握在手中,显得随意,而柳持书一直将剑背在身上。
“抱歉,我认错人了。”她抽回手,失望地转头离开,徒留少年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
阿沅低着脑袋,沉浸在人丢了的悔恨中。
那人是怎么回事?救了她之后又把她丢下......
“岂有此理。”她一掌拍在旁边的土墙上,些许碎屑被震落,红润的掌心黏上了尘土。
真是越想越气,等了八九天,还被一群怪物抹了脖子,结果刚见一面,人又跑了。
“姑娘在找人吗?要不要试试我们四方堂?保管价钱公道。”
陌生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阿沅抬头,只见名高瘦的男人挡在面前,影子遮住了灿阳的光辉,谄笑的脸上眼中闪过精光。
她收回手擦了擦,挑眉看向不速之客,“真能找到?”
“绝对能,这渊水城男女老少,上至城主贵族,下至乞丐孩提,没有我们不知道的。”男人拍拍胸脯打包票。
阿沅眼眸半眯,目光在他窄长的脸上巡视一圈,对方笑着让她打量,坦荡得不行。
既然如此,试试也没坏处。
“好啊,要是找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听买卖来了,男人搓着手把人往堂口的方向领。
走了不知多久,周遭行人越来越少,愈发僻静,唯一不变的是两旁高耸的黄土墙。
“喂,还有多远?”迟迟不见目的地,她抱臂停下,眼神狐疑。
瘦高的男人转头,逆着光的脸上笑意不达眼底,“到了。”
阿沅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做生意喽。不过货物嘛,就是你!”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发难,闪着寒光的匕首从袖中掏出,眨眼朝少女的脖子而去。
阿沅仰头,锋利的刀尖贴着她脆弱的脖颈划过,留下道细小的红线。
“王八蛋!”
她生气了。
怎么个个都喜欢折磨她的脖子?
男人见一击不中,阴沉着脸再次袭来。
阿沅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在他冲来时,抓住机会抬脚狠狠踹向他的下身。
“啊!”
男人弯腰捂档嚎叫,神色痛苦。
“还来吗?”阿沅环臂抱胸,幸灾乐祸道,“这一脚下去,保管叫你药到病除,再也不用受男女之苦。”
“你个小贱人!”男人强忍疼痛,借着衣物的遮掩,手伸进袖子里,趁人不注意时,猛然一洒,细若晨雾的白色粉末弥漫空中。
阿沅及时闪避,却还是中了招,眼睛顿时生出剧痛,怎么也睁不开。
“混蛋!你撒了什么东西?”
“让你变成瞎子的东西!”男人再次举起匕首刺下。
暂时失明,阿沅只能集中精神用声音辨别他的方向。他恶狠狠的话音从左前方传来,她便向右撤步。
原本正要躲过,忽然一声大喝传来:“住手!”
紧接着是长剑刺入肉的声音。
男人被伤痛晕过去,身子一歪朝阿沅的方向倒,手中的匕首好死不死正好扎在她肋下,顿时疼得她脸皱成一团。
“你没事吧?”少年清透的声音传入耳中。明明是关心的话语,阿沅却只想把他暴揍一顿。
“有事!”
双眼火辣辣的疼,被刺激得留下几行泪水,鬓发湿濡。
她费力把压在她身上的人推开又踹了一脚,背靠墙壁咬牙拔出身上的匕首,伤口瞬间鲜血喷涌,赤红的颜色在白衣的映衬下更显夺目。
方无肆蹲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肋骨。
不愧是云澜宗的人,果然够狠。
“师妹是独自来渊水城的吗?”
方无肆只见她身着云澜宗的宗袍,未见海棠璧,辨不出她是什么等级的弟子。
不过他也没在少女身上感受到灵力的波动,想必修为不高,否则不会连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
阿沅忍痛扯下衣袖的一角给自己包扎,闻言忍不住呛声:“谁是你师妹?”
方无肆摸摸鼻子,不再自讨没趣。云澜宗的人还真是名不虚传,个个都难相处得很。
“师......姑娘这副模样也不好走,要不我扶你回歇息的地方?”
她哪来的地方歇息?阿沅简直欲哭无泪。
人丢了,眼瞎了,不到半个时辰,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不过更加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两人说话间,躺在地上的男人手指微动,他眼睛半阖慢慢在身上摸索,终于找到小小一叠油纸包,急不可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塞进嘴里。
瞬间,脸色苍白的人气血恢复,无神的双目爬上红色蛛网,额头青筋鼓动,皮肤犹如烧红了的铁块,灼热到冒气。
“啊啊啊啊!”
男人突然发出痛苦的大喊,疯狂撕扯身上的衣服,在地上剧烈翻滚,激起尘土飞扬。
“呸呸呸。”阿沅用袖子捂住唇鼻止不住后退,可背后就是墙壁,她退无可退。
眼睛看不见,她只能问放无肆,“发生什么事了?”
方无肆提剑警惕地看着毫无预兆发疯的男人,眉头一点点皱起,“果然源头在渊水城。”
忽然,男人暴起,他腰背佝偻俯冲而上,双目赤红不见丁点儿黑,滚烫的皮肤逐渐将身上的衣物烧焦,行走间漆黑的碎屑不断掉落,双臂扭曲变形,毫无章法地朝方无肆挥舞。
方无肆脚尖轻移,侧身躲过,一个转身绕到男人背后,长剑生风利落往前一送,可锋利的剑尖却抵着皮肤未刺入分毫。
他惊讶抬眼,只见男人似被激怒,徒手钳住剑身翻转折扭,锐利的青锋在他手中逐渐通红融化。
方无肆心中一惊,握住剑柄的手灵力凝聚,纯粹的白芒从掌心顺着剑身流动,刹那覆上整柄剑,被融化的剑刃如重获新生的嫩芽舒展复原。
男人浑身一颤,被灵力烫着般松开手,嘴里发出浓重的哼哧声,呼吸急促。
“啊啊啊!”不过片刻,他又大叫着冲来,身上的皮肤比之方才更加红,脚下每踏出一步便在沙土地面留下个焦黑的印子。
阿沅缩在墙根,激烈的打斗声震得她耳朵嗡响。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反正她现在这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赶紧开溜。
手掌贴上墙壁慢慢起身,伤口处的血仍未止住,白衣红了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走了没几步,脚下忽然传来重物砸地的声响。
“师妹快走,我快拦不住了。”
方无肆躺在地上嘴角渗出血迹,脸色难看地捂着胸口,意气风发的高马尾耷拉下来,发丝凌乱。
“麻烦让让,你挡住我的路了。”阿沅面无表情开口。
“啊?”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方无肆呆呆仰头,少女半张脸被阳光笼罩,另外半张隐入阴影,春日的妍丽与冷冬的寒凉像是同时出现在她脸上。
就在他愣住的刹那,男人再次袭来,他的身体已经红到发黑,四肢末端缓缓有液体滴落,细看才发现是他的血肉在融化。
滚烫的热气将空间都扭曲几分,他周身寸地已然靠近不得分毫。
方无肆突兀地扯起个笑,抬手缓缓擦掉嘴角的血,“姑娘,难怪你们云澜宗的人向来不受他人待见。”
说完,少年伸手拍地而起,干净的眸子染上晦色,长剑翻转如电闪划过,凌厉的剑气顷刻缠上男人,勉强令他止住脚步。
方无肆额头冷汗划过落入眼睛,激起短暂的刺痛,他沉声道:“走。”
阿沅看不见,不知道方无肆究竟什么表情,但她不是聋子,能听出他前后语气的变化。
所剩无几的良心让她莫名有几分心虚,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却被打断,“走啊!”
方无肆真的快撑不住了,不过瞬息,面前的男人又变强了,而他本就伤势未愈,灵力也快耗尽。
阿沅胸中堵着口气,只觉得他大义凛然的表现衬得她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啧。
“我只帮你这一次,之后咱们就扯平了。”
她摸索着抓住他的胳膊,拔下发髻上的木簪,她舔了舔被热气烤干的唇,有些紧张,“等会儿我说跑,你就赶紧头也不回地跑,听见没?”
没听见回应,阿沅又问了遍,耳旁终于响起方无肆的应答。
“......好。”
她葱白的指尖在素色木簪上摩挲几下,心里不舍。
这可是她花了半条命换来的法宝,关键时刻可抵挡住元婴以下的全力攻击一次,当初在城外遇见那群怪物的时候她都没舍得用。
阿沅心一横,殷红的唇开合:“跑!”
话音刚落,她抓住方无肆的手被他反握住,耳畔生风,被他拼了命拉着往前跑。
阿沅坠在他身后,背后的空气越来越烫,刺耳的嘶吼也越来越近。
男人的躯干开始融化,露出森森焦骨,他的速度一息一个变化,指骨几欲触到少女的发丝,灼热的气息引断了她一缕头发。
阿沅咬牙将木簪丢出,木簪碰到男人,眨眼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金色的法阵于空中浮现,符箓流转自动缠上男人。
背后传来凄厉的尖叫,方无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就是这一眼险些叫他当场气绝于此。
“你这是什么法宝?!”
阿沅眼睛的刺痛感愈发强烈,泪流不止,闻言迎着风自信回道:“放心,我花了半条命换来的宝贝,对付他绰绰有余。”
方无肆简直要被她莫名的自信气笑,正欲争辩时神色突变,“小心!”
他转身及时刹住脚步,手上借着惯性将少女猛然往后推去,迅速提剑横挡住突如其来的攻击,白光瞬间筑起屏障拦住铺天盖地的炎火。
阿沅被他一推,跌倒在地滚几圈,伤口渗出更多鲜血,黏腻的血浆混着尘土令她看起来更加狼狈。
鼻尖传来滚烫的热气,手掌贴着地面都能感受到那诡异的热度。
怎么回事?她的法宝失灵了?那怪物应该被木簪困住了才对。
“臭狐狸敢骗我!”阿沅捂住伤口喘气,失血过多让她的身体渐渐有些发冷。
方无肆这边的情况更加不妙,那怪物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将木簪的力量全部吸收化为己用,现在的实力已经远在他之上。
他面如白纸,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的衣裳,握着剑的手也颤动不止。
“这位师妹,你快走,”他抽出手将怀里的忍冬坠抛给少女,声音有些虚弱,“若师妹之后安然无恙,烦请帮在下一个忙。”
阿沅凭声音接住坠子,感受到手中的莹润,语气滞涩,“......你说。”
方无肆唇角扬起,重新挂上肆意的笑,“请师妹去一趟藏青山,告诉他们,韩师叔是冤枉的,他们要的答案在渊水城。”
说完,他眼神一凛,调动剩下所有灵力,白色的光芒瞬间大涨,如鸿鹄展翅,将小小的巷子全然笼罩在羽翼之下。
那怪物已经看不出人形,黑漆漆的骨头架子冒着炽热的炎火,滴落在地的血肉似活的般,循着二人的气息蜿蜒爬来,却被灵力筑起的结界挡住前进不得,紧紧贴在结界壁上。
不过转瞬,结界竟被侵蚀出一个个窟窿。
“快跑!”
不再犹豫,阿沅跌跌撞撞爬起,憋着口气一路狂奔。
眼睛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前方的路况,心中始终有几分对前路未知的恐惧,可脚下却没有一刻停留。
她还没有大仇得报,她不能死,所以必须跑,不顾一切地跑!
突然鼻尖一酸,头撞进冰凉的怀抱,雪后松木的凛冽将她整个包裹。
“怎么了?”微漠又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阿沅愣了一瞬,随即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她双眼紧闭,卷翘的睫羽沾着泪珠,雪白的脸上左一道红右一道黑,声音哽咽:“仙君,后面有妖魔,有人还在那,你快救救他吧。”
柳持书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女孩,冷淡的眉眼微动。
忽然不远处传来震天的嘶吼,冲天的橙红火光伴着白芒冲上云霄,令渊水城绝大部分百姓都驻足朝这观看。
“糟了。”阿沅听见动静心中一沉,那人恐怕没救了。
心中升起些许难过,以后逢年过节她会给他烧纸钱的,也算报答他的舍命相救。
......就是忘记问他叫什么了,纸钱可能收不到呢。
“公子,我们......”阿沅正想让柳持书带她赶紧走,却被打断。
“看见了。”
柳持书盯着巷道深处的亮光,伸手将少女挡在身后,扯下腰间挂着的海棠璧一抛,玉璧霎时化为结界将她整个护住,“在这别动。”
浓郁的灵力围绕在周围,令人心旷神怡,她缓缓伸出手指一戳,指尖有凉凉的触感传来,转而将整只手掌贴上,瞬间安心不少——起码他们打架应该不会误伤到她了。
*
方无肆脱力躺倒在地,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身上已经被大面积烧伤,白衣化为焦炭,紧紧贴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碰便疼得钻心。
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般湿透,发丝黏腻地贴在脸上。
耗尽所有灵力又搭上陪了他十年的本命剑才勉强将这怪物困住,耳边的嘶吼还在继续,可他已经没有力气逃了。
昏沉之间,他只希望那位师妹能顺利离开,将消息带到藏青山还韩师叔一个清白。
如此,他也算死而瞑目。
怪物和融化的血肉不停冲击着结界,壁垒开始出现龟裂,碎裂的声音宛如玉石碰撞,清脆悦耳,却夺命。
“砰”的一声,结界彻底碎裂,熊熊火光顷刻淹没整条巷道,火蛇飞速爬窜,朝不远处躺着的人而去。
方无肆坦然闭眼,任由怪物袭来。
可等了一会儿,预想中的灼烧感并未出现。
睁开眼一看,冰蓝灵力凝成的护阵挡在面前与烈火对抗,两相碰撞之下,巨大的力量波动令地面都在颤抖。
“你们藏青山的人还真是没用。”冷声嘲讽自一旁传来。
方无肆艰难转动脖子看去,狭窄的巷子里,一道修长的身影持剑而立,即便迎面是冲天的火光,他脸上的漠然也没有丝毫变化。
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方无肆有些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他气息奄奄出声提醒:“这位师兄小心......这妖怪能吞噬灵力,不可久斗。”
柳持书手中长剑翻转,剑身覆上一层薄薄的蓝雾,余光瞥向角落躺着的人,瞬间那人凭空浮起被送远。
“那是你无能。”
话落,拦住怪物的护阵光亮暴涨,柳持书手腕微拧,空中刹那出现无数细小的晶粒,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被火焰包裹的焦骨发出凄厉嚎叫,周身温度再度升高,四周建筑已经开始融化,远处隐约有百姓的尖叫传来。
柳持书挽剑而起,空中晶粒同时袭向火光中心,如骤雨散落,飞速穿透怪物的躯体。
“啊啊啊啊!”火势减弱,怪异的吼叫震耳欲聋。
提剑逼近,灼热的气打在柳持书脸上,发带飞舞,衣摆已经燃起星火,他却眼也未眨。
剑光流转之间,他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刺向怪物口中,剑刃卡住颚骨,剑柄在他手中旋转半周,另一只手凝力向下一劈。
“嘎巴”声响起,从下巴开始,漆黑的骨头架子自上而下被斩断,随即轰然散架,整个过程不过瞬息。
炎火消散,周遭的热气逐渐褪去,地面只剩一堆散乱的漆黑骸骨。
过程极快,动静却不小。
阿沅捂住伤口坐在地上,听见一声巨响后便没了下文,也不知道究竟谁赢了。
不对,要是柳持书死了,她现在这样子要怎么取心,所以他必须赢。
“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啊。”她哭丧着脸安慰自己。
“嗯。”声音突然响起,近在咫尺。
阿沅被吓了一跳,险些向后倒去,却被一只手扶住。
柳持书看着少女受惊的模样抿唇,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蜷起,随后松开,却又被她一把抱住。
“仙君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阿沅拉起他的手臂抱在胸前,手上沾着的血和尘土毫无保留地蹭在柳持书的衣袖上。
她发髻散乱,脏兮兮的小脸鼻尖微红,糯声糯气道:“那怪物死了吗?仙君有没有受伤啊?仙君怎么不说话?”说着伸出手向前摸索。
“......我无碍。”少女几番险些戳中他的眼,他默默将她的手按下。
看见她身上大片的血迹,柳持书蹙眉,随即拉过她将人背在身后。
“仙君,我们要去哪里啊?”阿沅贴着他的耳朵问,呼出的热气吹在他耳后,生出一片薄红。
柳持书侧了侧头,语气有些羞恼:“别乱动。去医馆。”
末了,又补充一句:“赤溪水每七日才能泡一次。”
这是怕她觉得他舍不得银子去温兰馆不成?
“哦。”阿沅不再作妖,乖乖靠在他宽厚的背上,之后又想起什么,“对了,公子可有见到我之前说的那人?他怎么样了?”
柳持书脚步顿住,差点把藏青山的家伙忘了......
他伸手一挥,不远处地上躺着的人浮空跟在他身旁,随着二人一起移动。
“他伤势有些严重,需要休养。”
没死就好,阿沅松了口气,可没走几步,身下的人又停了下来。
“公子?”阿沅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柳持书冷眼看着巷口堵着的大队人马。
为首的戎装将领翻身下马,戾气横生的脸上带着毫不遮掩地仇视。
他敷衍作揖,“城主听闻仙君大驾光临,特令我等前来邀至城主府一叙。”
“仙君,请。”
仙君两个字语气略带嘲弄,将领意味不明地笑着向前伸手,军队和围观百姓自动让开一条道。
柳持书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嘴角罕见勾起笑,泰然自若地踏入开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