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宽敞的马车里,纹饰奇异的织锦铺满角角落落,松软舒适。

    阿沅哼哼唧唧靠在柳持书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身,脸颊上的软肉隔着布料蹭了蹭他泛着凉意的胸膛,撅着嘴诉苦:“仙君,我好疼呀,好难受。”

    语气太过亲密无间,好似两人已经认识许久,熟到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

    柳持书正襟危坐,浑身僵硬,心中忽而生出古怪的情绪。

    山下的姑娘都是如此的吗?可以对不过见了两面的陌生人这样亲近?

    柳持书不知道,他没有答案。

    他自小在云澜宗长大,对女子所有的认识都源自师门中的师姐师妹们,而她们个个忙着抢夺修炼的资源,每次与他见面不是讥讽便是争斗,这种情况在他终于闯过九重崖后才发生变化,不过也没好多少,彻底的转变是在他打败沈长老之后。

    云澜宗强者为尊的信条深深根植于每个弟子心中,弱小是原罪,被欺被辱也是活该,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下山之后,柳持书才发现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多复杂的关系,不是只有师父徒弟、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还有家人、朋友和夫妻。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个过客,只来得及匆匆一瞥,过后如烟消散,与他再无瓜葛。

    可救下的这个姑娘......

    柳持书垂首,怀中人香腮似雪,两弯柔和的眉因疼痛微微蹙起,显得愈发可怜可爱,他漆黑的眸子沉静无波,定定看了半晌。

    她本应该如其他人一样,一面之缘后各自为之,却没想到再次遇上......

    阿沅感觉到柳持书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面上镇静,心里却有些慌得不行。

    为什么盯了她这么久?是她妖气泄露了?这不是没有可能,那臭狐狸卖她的簪子都有假,那琉璃珠也是假的可能性很大啊!

    “疼。”

    阿沅樱唇轻启溢出一声痛吟,借机将脸埋进柳持书的颈窝,得寸进尺抱住他的脖子,不让自己的眉心暴露在他视野中。

    那是她妖气最盛的地方,而脖子是人最脆弱的部位。

    柳持书被她密不透风的抱法惊得一怔,不由自主抬手握住她两条细嫩的胳膊,温软的触感透过掌心一直蔓延进心里,烫得他瞳仁一缩。

    少女独有的甜香横冲直撞挤走周遭的空气,娇蛮地附着在他带着凉意的皮肤上,顺着毛孔丝丝渗入四肢百骸,将他囚在只属于她的气息中,如酒似毒,诱他放开屏住的呼吸,甘愿俯首称臣。

    柳持书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恢复平静,他使了个巧劲将人从身上分开,换了个位置坐下,声音无波无澜:“我已经给你施了术暂时止住伤,但伤口有些深,疼在所难免。”

    阿沅习惯性往旁边一靠,险些摔倒,神情哀怨地应了声:“哦。”

    像是他做了多对不起她的事,委屈得不行。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一直躺在另一侧的方无肆直接摔在马车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嘶——”方无肆龇牙咧嘴地睁开眼,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几块好皮,还能如此坚强活着全靠柳持书。

    阿沅听见声音才想起方无肆来,闭着眼伸手摸索,找到了地上的人。

    “喂,你还好吧?”她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点莫名的做贼心虚。

    方无肆艰难移动视线,终于看清了眼前人,“师妹?你没事就好。”

    声音虚弱得好像随时要嗝屁。

    阿沅有点感动,好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傻子了。

    她想把人扶起,可手刚一触到他的身体,黏腻的手感瞬间缠上指尖,恍如熟透的果子骤然炸裂,粘稠的汁液包裹住光滑的果皮,涩中带滑。

    耳畔传来一声闷哼,阿沅回过神后低头凑近,“你怎么样?”

    “你现在最好不要碰他。”冷冷的声音响起。

    柳持书在座位上垂眸看了半天,见小姑娘闭着眼快要贴到藏青山那人脸上时,终于忍不住出声。

    阿沅仰起素白的小脸,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动了动,她扯住他一片衣角开口求道,“那仙君帮帮他吧,你这么神通广大,这点小忙肯定没问题的。”

    半是认真半是恭维,还有点绑架的意味在里面,要是他不帮是不是就有问题、不那么神通广大?

    柳持书没有立即回答,他觉得两人的关系没到如此亲密的程度,所以他不该事事皆有回应。

    迟迟没听见声音,阿沅暗自撇嘴,只好对方无肆道:“那个......你先躺着吧,等会儿应该有人来把你抬下去的。”

    “......去哪?”感觉到马车的晃动,方无肆有些疑惑。

    “说是去城主府,我也不大知道,反正都在路上了,就去呗,说不定还能蹭顿饭。”

    阿沅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许久未曾进食又失了这么多的血,她是又累又饿,简直快要晕过去。

    正当她思绪放空,在脑海里想象一道又一道菜肴时,马车响了一路的哒哒声忽然停下。

    “仙君,到了。”将领粗鲁打开门,声音懒散毫无尊重可言。

    阳光透过大开的门照进来,凉风吹进,将马车里的血腥味冲淡了些。

    方无肆将马车过道全挡住,里面的人要想出去必须要从他身上跨过去,但这样太过折辱,阿沅想叫外头的人来帮忙,“喂,你们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方无肆发出一阵低呼,末了虚弱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多谢师兄。”

    柳持书挥手将人送出马车,快走出马车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少女跪坐在地毯上,身前的白衣染着大片血渍,眼眸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孤零零的模样透着几分可怜。

    他退回一步,伸出的手犹豫片刻,还是落在了她的腕上。

    “走吧。”

    阿沅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依旧是柔柔弱弱的模样。

    只要柳持书习惯她的靠近和接触,彻底放下戒备,那哪天她便可以若无其事趴在他身上,趁机当面挖出他的心。

    如此高手死在她一个人人厌弃的半妖手上,阿沅觉得自己也算为广大半妖同胞们争了口气,谁让这群修仙的成天眼高于顶。

    下了马车后,阿沅紧紧牵住柳持书的手,按照他的指令一板一眼走着。

    “台阶。”

    她抬腿。

    “门槛。”

    她再抬腿。

    “左转。”

    她转身。

    “右转。”

    她再转身。

    “右转。”

    她转......她分不清左右了!

    七拐八拐的路实在太长,搅得阿沅晕头转向,终于两条细腿打了结,左脚绊右脚,直直朝旁边摔去,要不是身旁的人扶着,险些就要摔个狗啃泥。

    阿沅心里憋着口气,鼓起脸腻声腻气抱怨:“这路太难走了,摔这么多次,我腿都要摔断了。”

    分明一次也没真摔着。

    柳持书没搭理她,这一路上他算是明白了,小姑娘瞧着无辜娇弱,但惯会蹬鼻子上脸。

    这次要是应了她,下一次必定变本加厉从他身上讨要回去。

    又没声儿。

    要不是看不见,阿沅定要瞅瞅他那张脸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男人的脸,六月的天,一会儿一个说法,分明之前还好好的,真难伺候。

    好在终于到了地方,阿沅悄悄跺脚缓解酸麻。

    忽而有道浑厚的中年男声响起:“仙君大驾光临渊水城,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我也好叫城中百姓夹道欢迎。”

    想来这地方大,连说话也带着回音。

    主位上的男人模样周正,一双眼睛隐含上位者的威严,却在见到柳持书的刹那尽数掩起,只余下恭敬,即便看见他身边带着个狼狈的姑娘也神情自若,绝不叫人生出半分不适。

    他从殿前台阶移步向下,宫殿两旁的烛灯即使是白天也燃着,火光照在他缀满宝石的紫金衣上,粼粼闪烁。

    柳持书冷淡的脸上扬起个客套的笑:“不劳霍城主了。此番前来是奉家师之命,寻一份天字赤溪砂。”

    赤溪砂?阿沅在心里默念。

    赤溪砂是渊水城的特产矿石,据说是炼器炼剑的绝佳材料,但数量稀少,曾经一度被炒到天价。

    用赤溪砂炼制的武器专克魔族,但同时也十分脆弱,一旦沾染魔气,必定被污染而报废。

    曾经云澜宗的华昭便是有赤溪砂炼制的剑在手,才能成功将宿沧斩首,否则,魁翛一脉不死不灭,实在难斗。

    当年的大战耗尽了渊水城的赤溪砂,没想到如今居然又出现了?

    阿沅有些心动,一粒指甲盖大小的赤溪砂便能卖出天价,要是能趁机弄到点儿,等她大仇得报后再一卖,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霍怀笑吟吟的表情顿住,抬手作揖:“仙君说笑了,赤溪砂早在多年前便已经挖尽,这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事。”

    “的确如此。”柳持书顿了下,抬眼望他,神情耐人寻味,“可近来传闻赤溪砂重现,黑市都炒上了天价,家师不愿助长歪风邪气,便叫在下来渊水城探探。”

    霍怀连连摆手:“谣言,定然是谣言,若是赤溪砂重现,我必定告与众位仙家知晓,哪里还轮得到黑市掺和作乱。”

    “看来仙君是要白跑一趟了,”霍怀歉然道,“如果仙君不嫌弃,不如带些赤溪水回去,也算在下一点心意。”

    赤溪水对无法使用灵力的普通人来说是灵丹妙药,但对修士而言却用处不大,要不然各宗门早早便据为己有,哪里还轮得到渊水城占着。

    说是心意,实际只不过是客套罢了,但......

    柳持书余光瞥了眼身旁正闭眼发呆的少女,声音清冽,“多谢。”

    霍怀怔然后笑道:“那好,我即刻派人去取水,仙君不妨在我这用些膳食歇息歇息。”

    “好。”

    一旁走来侍从带路。

    柳持书转身便要领阿沅离开,忽然袖子被扯了扯,他听见少女小声道:“仙君帮我求求那城主救救他吧,我听他状况不太好呢。”

    她伸出指头随便指了个方向,说的是在外头躺着的方无肆。

    当时好歹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让她脱困,阿沅仅存的良心还是想救救他的。

    柳持书:“......霍城主,在下的朋友因城中出现的妖魔而伤势严重,想来渊水城该有救治的义务。”

    短暂的惊骇从霍怀脸上划过,他拱手致歉:“正是,正是。近来城中不知何处来的妖魔作乱,百姓也是苦不堪言。仙君的朋友受伤,我渊水城自然有责任医治照顾。”

    “叱荣!”

    先前一身戎装的将领走进宫殿行礼:“在。”

    霍怀:“你去将仙君的朋友都安置好,再叫城中最好的大夫来替他们治疗。”

    “......是。”叱荣不情不愿地应下。

    “霍城主,”柳持书回首,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既然渊水城出现妖魔,不如在下来帮忙处理。”

    霍怀衣袍下的手攥紧,面上推辞道:“不劳烦仙君了,不是什么厉害的妖魔,城中豢养的军队能够处理。”

    “不麻烦,也算是报答当年渊水城在诛魔之战中对玄门各派的支援。城主就莫要再推辞了,早些将妖魔清理干净,也好早日叫城中百姓无忧。”

    霍怀还欲说些什么:“这——”

    “就这么说定了。”

    柳持书转身拍板定音,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隐隐察觉气氛不对劲,阿沅靠近一步,抱住柳持书的手臂悄声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呀?”

    柳持书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漠然,只道了声:“不是饿了吗。”

    “仙君要带我去吃饭?”

    “嗯。”

    “那我可以点菜吗?”

    “......对城主府的人说。”

    “那就是可以了?”

    “......嗯。”

    “仙君真好。”

    人影渐渐走远,霍怀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

    一旁的叱荣气不过,直接骂了出来:“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罢了,”方才一直挂着的恭敬荡然无存,霍怀转动手上的玉扳指,眼中阴狠闪现,“既然他要送死,那咱们就给他准备份大礼,也算对得起当年云澜宗的所作所为。”

    叱荣眼珠转一圈,咧嘴笑道:“是!”

    *

    东灵洲,月华谷。

    漆黑夜幕之上,一轮靛青圆月高悬于空,莹莹辉光穿透薄雾乌云,将藏于幽深密林的巍峨山庄笼罩。

    忽而,亘古悠远的钟声响起,余韵激荡,久久不散。

    预示着又一个万籁俱寂的夜即将到来,而谷中弟子早已习惯。

    自十七年前起,月华谷便再未见过天日,谷中上下皆避世不出,终日守在东洲一隅。

    外界渐渐对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门派知之甚少,甚至有传言月华谷遭妖魔侵袭,谷中所有人全部罹难,如此才多年未见人出来过。

    诸般猜测不过是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月华谷虽避世但也并非全然不知,却从未出面澄清过。

    此时,灵松山庄内灯火如星,越往深处便愈发黯淡无光,直至一点儿光亮也不见。

    蜿蜒长廊上,有人急急行走,跨过贮月桥,穿过秋水亭,幽萤月色落在他身后,纵使拍马也赶不上。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男人便从山庄门口来到片宽阔湖边。

    湖中漂着大片荷花,每朵荷花中心都有一簇金色亮光。

    亮光缓缓升腾,化作星星点点的缎带流入湖中心的阁楼,千丝万缕的金色缎带坠在半空,绚丽缥缈。

    男人恭敬地对湖的方向躬身作揖,“北川洲传来消息,特来求见谷主。”

    话音刚落,平静的水面下有水波响动,哗啦一声,一朵巨大的荷花浮出水面。

    男人抬腿站在荷花上,被慢慢往阁楼的方向带去。

    越靠近阁楼,周身凉意愈发明显,男人的身体穿过一层无形的屏障,黑暗中泛起转瞬即逝的细碎微光。

    “谷主,吉祥阁的东西送来了。”他在距离阁楼一丈远的湖面停下,手中锦盒高举过头顶。

    阁楼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锦盒自动飞向屋内。

    男人放下手,继续道:“画凌烟传信说悬赏令已被那人接下,是否需要弟子派人跟着?”

    “不必,过多插手只会弄巧成拙,顺其自然才能成其事。”

    “是。”男人原路退下。

    阁楼中,一道黑影坐在正中椅子上,他手指轻抬,漂浮在半空的锦盒自动打开,一颗色泽暗红的丹药躺在其中,血色薄雾缠绕不散,照亮了黑影的脸。

    他面容异常年轻,眉目清俊如画,任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月华谷谷主竟然是名少年人。

    丹药被他伸手一挥纳入袖中,随即转身朝楼上走去。

    二楼依旧漆黑如墨。

    少年踏上最后一节台阶,顿时,浓郁又古怪的臭味没入鼻腔,似尸体腐烂,又像野兽的腥骚,他眉头拧起目露嫌色。

    “东西到了。”

    过了会儿,木门悄然打开一条缝,一只长甲皱皮的老手颤颤巍巍伸出。

    丹药方落在她手心,便被迅速握紧收回,随即,迫不及待的吞咽声在黑暗中响起。

    片刻后,柔媚的女声从里头传出:“怎么样?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悬赏已被接下,两人已经遇上。”

    “好,哈哈哈!”女人笑着打开门,瞬间,阁楼灯火通明。

    灯光映照在她身上,薄纱雪肤若隐若现,狐狸眼勾起的弧度摄人心魂。

    她扭着曼妙的腰身走出房间,美艳的脸上笑意惑人,染着蔻丹的细指抚上少年的脸,“这一天你我都已经等候太久了,你说是不是,夫君?”

    少年偏头躲过她的触碰,脸上嫌恶之色更甚,“闭嘴!”

    “唉,夫君还真是绝情啊。”

    少年双眸微眯,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女人盯着他走远的背影神色不明,半晌,一声嗤笑幽幽飘荡在半空。

    *

    北川洲,天素戈壁,渊水城。

    阿沅吃过饭后,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城主府的人带她和柳持书到住处。

    “分开住?不行,不行。”阿沅眼睛上蒙着纱布,在得知要和柳持书分开始后,她摇着头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蓝衣侍女迟疑地看了看两人,视线划过少女娇俏的脸,又落在青年冷淡的眉眼上,接触到他寒潭似的眼神后急忙收回。

    她恍然大悟,“那奴婢给二位安排别处的住所。”

    “不用,就这样吧。”柳持书将手抽出,侧头对少女道,“我就在你不远处,无需担忧。”

    “不行!”凶巴巴的声音脱口而出,意识到语气不对后,她不由捂住嘴,小声辩解,“我,我这眼睛一时半会儿可好不了,要是夜里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毕竟隔着段路,仙君能保证一定赶得及吗?”

    “能。”

    阿沅:“......”

    最讨厌这么自信的人了。

    侍女也适时开口:“姑娘不必担心,夜里会有侍卫巡视,只要您好好待在房里别出门,是不会有危险的。何况您有什么不方便的,喊一声就是,奴婢就宿在旁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阿沅还能怎么办?只能讪笑着答应了。

    她的房间位于城主府东南角,与闹市仅仅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吵吵嚷嚷的叫卖声不时传入耳中,害得人心烦意乱。

    阿沅觉得城主府的人看人下菜碟,给她的房间环境嘈杂,走几步就能翻墙出去,着实危险,更何况先前白天还出了那样的乱子,任谁也不放心。

    而给柳持书安排的房间虽然距离这不远,但却更靠近城主府中心,不远处就有层层侍卫把手,安全的不得了。

    没多久,太阳彻底落下,只余热烈的晚霞在天空游弋,旋即又缓缓潜入深渊。

    戈壁的夜比白天冷得多,阿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滚过千万回如何杀人取心的画面,越想越激动,欻的一下从床上起身,随手扯掉眼睛上蒙着的纱布,露出双炯炯有神的明眸。

    她的眼睛其实早就好了,毕竟是半妖又上了药,这点自愈能力还是有的。

    先前一直装瞎不过是想借口和柳持书一个房间,等他睡得昏沉时再偷袭取心,可没想到被拒绝了,真是可惜。

    银辉的月色透过窗子洒下,隐约照亮了外面的路。

    阿沅盯着微弱的光亮出神,“要不去试探试探?”

    说干就干,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门外寂静无声,之前侍女说的巡逻侍卫她是半个都没见着,正好方便行事。

    城主府面积不算太大,不同院子之间的距离不远,但要经过的路实在蜿蜒曲折。

    且不知是渊水城的风格如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里的房子看起来都十分相像,一样的土墙石子路,一样的小窗平顶房,加上黑夜的笼罩,阿沅走了一会儿就开始晕头转向。

    两刻钟后,她气喘吁吁蹲在墙角,眼睛睁大,想要借着薄月之色辨出每条路的区别来。

    看着看着,忽然耳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阿沅瞬间警惕,后背紧紧贴墙而靠,等了一会儿,确认声音不是冲着她来后,方才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

    距离圆形拱门不远处,土黄的建筑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亮色。

    一道黑影趴在房子的外墙上,宛如壁虎般游走。黑影四肢修长纤瘦,看起来应该是个身量颇高的人。

    他爬了一会儿又停下,不断在窗子口打转,似乎想钻进去。

    阿沅眯起眼看了半天,心中着急。他要是迟迟不离开,自己要怎么继续找人?

    虽然大家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但碰起面来谁知道会不会起冲突?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比较好。

    冬日天气实在寒凉,在外头待了不过一会儿,阿沅已经感觉浑身冰冷,鼻尖冻得有些麻木,她伸手揉揉鼻子,倏然,一股淡淡的焦味钻入鼻腔。

    气味奇怪,不是一般的焦烧味,像是肉脂被反复炙烤后,香气变作苦,还夹着丝丝腥腻。

    有风吹来,味道不散,反而越发浓郁。

    不对。

    耳边不知何时出现一簇滚烫的气息,呼在耳廓,激起大片鸡皮疙瘩。

    阿沅突然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嗬!”

    电光火石间,她迅速往地上一滚与墙壁拉开距离,回头一看,哪里有什么黑影,分明是个漆黑无比的怪物!

    那东西四肢瘦长贴在墙上,浑身宛如烧焦般干瘪,脸上空白一片,只有下端咧开条缝,细密的锯齿排列其间。

    乌黑的皮肤下有东西上下游走,起伏鼓出的颗粒宛如蛙卵,仿佛随时会破开那层薄薄的皮钻出。

    似乎感觉到阿沅在看它,怪物裂开的嘴顿时咧得更大,以极快的速度朝她爬来。

    有没有搞错!一天之内碰上三次怪物,还都是这么丑的,比她之前在妖界生活时遇见的都多。

    “救命啊!”

    阿沅放声大喊,顾不得暴不暴露的事,不然她就要先交代在这了!

    可呼喊没有引起任何回应,城主府的人仿佛全部消失了一般,半个人都没见出来看一眼。

    “说好有巡逻的守卫呢?偷懒吃干饭的吗?!”

    阿沅怒骂道,脚下却一刻也不敢停,怪物动作实在太快,好几次险些就被它尖利的指甲碰到。

    先前嫌弃的曲折道路,现在更是成为拖她后腿的阻碍,那怪物轻轻松松便从这堵墙跳上那堵墙,而她必须不停转角穿门,稍不留神就会走进死胡同。

    眼下她就走进了死胡同......

    阿沅不得已回头,见怪物一跃而下堵住了后退的路,忍不住咬牙切齿道:“王八蛋。”

    怪物趴在地上,光秃秃的脑袋如拨浪鼓般快速抖动,甩出残影,随后腹部一缩,从嘴里吐出团粘稠的液体,臭味愈发强烈。

    粘液刚一接触地面,便将石子路腐蚀出一个大洞,之后洞中陆续有东西爬出。

    “虫子?!”阿沅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只觉得一阵恶寒。

    成千上万只虫子聚集成堆,密密麻麻蠕动着,看形状分明就是缩小版的怪物,一样的漆黑干瘪,一样的四肢匍匐在地,空白的脸上一样只有张嘴。

    在大怪物发出一声吼叫后,它们迅速四散,厉声尖叫朝她冲来,如刀剑摩擦琴弦,让人头皮发麻。

    这不会是拿她开饭吧?

    阿沅紧张地看着它们,一边手脚并用扒着墙,想翻过去,奈何墙壁实在太高,土砖砌成的墙壁又没个搭手的地,她一时间陷入恐慌。

    不远处的楼顶,柳持书持剑而立看了许久,月色寒凉,衬得他眉眼愈发冷峻。

    少女第一次呼声响起的时候,他便出了门看见她被怪物追逐,但冷静一夜后,心中生出的诸多怀疑令他没有出手。

    毫无修为却能不远万里出现在渊水城外。

    遭遇众多尸人围攻后,尸人被全部歼灭,而她居然还能留有一口气。

    最重要的是她对他诡异的态度,过于热切了。

    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柳持书冷眼看着少女惊慌失措的模样,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阿沅悔不当初,早知道就再等等,不那么杀人心切了。

    她尖叫着对爬过来的虫子恶狠狠踩下,黏腻的咕叽声从鞋底传来,恶心得她险些趔趄摔倒,更糟糕的是,虫子爆出的浆液似乎也具有腐蚀作用,已经将她的鞋底烧出几个细小的洞。

    怪物似被激怒,仰天怒吼,凄厉地叫声响彻大半个城主府,可府中依然不见任何人出来。

    阿沅看着怪物从地上一跃而起,如箭离弦直冲她的脑门袭来,窟窿似的大嘴撕裂到能吞下一个头的程度。

    焦味和腥臭混合,对她的嗅觉进行凌迟。

    一瞬间,万籁俱静,只余下胸膛心脏的跳动,阿沅眼神绝望,难道她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

    “师妹!”

    熟悉的声音传来,一道白影飞落在她身前,却身形踉跄,瞧着很是虚弱,只见他凝力抬手,替她挡住了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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