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城日报社,上午十点半。
办公室里热浪升腾,老式空调吱嘎作响,吹出来的风混着打印纸味和速溶咖啡渣子的潮气。陈鱼正“疯敲”键盘,眼前文档上醒目地写着标题:《老宅风云》。
“太公的骨灰盒仿佛有灵魂。饭桌上,他没有说话,却似乎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正想补一句“宛如民俗剧现场”,耳边传来熟悉的赵大姐声音:“小鱼啊,你这段写得好,骨灰盒都快出场领奖了。”
赵文珍大姐,人送外号“赵政委”。四十出头,已是编辑部老前辈,说话做事干脆利落,一副“谁在废话我就投你稿件垃圾桶”的架势。家里有个初三儿子,成绩时好时坏,她自己常说:“我家那小子,就像我写过的通讯稿,成不成全靠主编——现在主编就是他班主任。”
她口头禅是“快刀斩烂稿”,性格直接却又护短,尤其对陈鱼、乔文文这样的年轻姑娘,嘴上嫌弃,心里当半个闺女看。
“赵姐今儿不带便当啊?”吴大姐一边端着她那永远不变的保温饭盒,一边凑过来看稿。
“懒得做。昨晚我家老赵又做梦说他要辞职下海卖电器。”赵文珍叹气,“我这还在守新闻阵地呢,他就想去琶洲批发市场闯天下。”
吴惠芳大姐比赵大姐年长几岁,是排版部的“定海神针”,广州本地人,说话慢条斯理,笑起来有种旧粤剧女文青的韵味。老公是公交调度,女儿在中专读财务。她信佛,常念经,但人缘极好,办公室里谁心情不好,她永远能煲一壶花茶安慰。
“唉,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朝气。”吴大姐拍拍陈鱼肩,“小鱼啊,我前两天看你写的《老宅风云》那稿子,挺有意思,就是结尾太温柔,要是我来写——直接结尾写太公显灵,点名谁想卖房谁就梦游!”
一旁的乔文文早笑弯了腰。她穿着杏黄色小西装,领口系着蝴蝶结,轻快得像进了广播剧录音棚。
“姐,等你来写,我们这报社就改名叫《南武奇谈》了。”
乔文文是陈鱼的发小,家里的独生女,父母都是小机关干部,家住南武小区3栋6楼,刚好和陈鱼外婆周阿秀住同一个大院,从小一起放学、一起吃双皮奶、一起考试互相抄答案。
“快快快,今天食堂有咸鱼茄子煲,错过你会哭。”文文看了一眼表,“你再改三句,牛腩饭就没了。”
四人立刻起身,拿上饭票,直奔报社二楼饭堂。
?
广城日报社二楼饭堂,十一点四十五分。
饭点还没正式开始,窗口前已经排起了一小条队伍。陈鱼捏着两张皱巴巴的饭票,紧贴在最后一个人背后,生怕有人插队——因为她知道,今天要是晚十分钟,最便宜的冬瓜炒蛋就会被扫光。
“来来来,下一个。”窗口里戴白帽的大叔吆喝着,铁勺在大铝盆里哐哐作响。
今日菜单(贴在墙上、字歪歪扭扭):
冬瓜炒蛋 0.8元
酱油炒面(限量) 1元
蒸水蛋 0.5元
红萝卜炖猪肺汤 0.5元
榨菜炒豆干 0.6元
白饭加一勺:0.1元
“冬瓜炒蛋走一个,多舀点蛋!”陈鱼故作大声,但语气里全是小心翼翼的精打细算。
她眼尖,看到铁盆里还有两块比较完整的蒸水蛋,立刻补刀:“加一个蒸水蛋!不放葱,葱不要!”
“饭加吗?”阿姨问。
陈鱼犹豫了三秒——这0.1元要不要花呢?
“我带了自己酱油。”她指指口袋里的一个透明小瓶子,自豪得像是带了秘制高汤。
吴大姐在后面笑出声:“小鱼啊,你这瓶酱油都泡第三顿饭了吧?”
“第四顿,谢谢。”陈鱼眨眼,“平均一顿不到两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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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端着托盘走到靠近窗边的角落位。饭堂里桌子都是老式方桌,每张能拼四个人,木面油光泛亮,边角处已经起皮,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层。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附近垃圾站的味道和偶尔飘来的酸萝卜干香气。
“今天饭堂不错啊,蒸水蛋没坑。”赵大姐边搅汤边说,“比我家那口子做的强——他每次蒸出来都跟膏药似的。”
“你还说呢,上次你自己煲的白粥都能用来糊墙。”乔文文夹起豆干,“不过说真的,小鱼你一个月伙食费多少?”
“实话?”陈鱼一边抿酱油饭一边算,“我上个月控制在了95块,成功下穿三位数。”
“她还会记账本。”吴大姐边喝汤边说,“上次我们吃宵夜她点了个炒粉,最后把剩的豆芽打包回家炒蛋。”
“那不叫抠,那叫节制。”陈鱼嘴角带笑,“多一口就是多一页手账。”
大家笑作一团。
“说起来,昨晚聚餐回去,你有没有把太公那骨灰事记下来?”文文问。
“嗯。”陈鱼眨了眨眼,“我今天稿子第一句就是——‘广城太公,死而不休。’”
赵大姐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你这是新闻还是志怪?”
“你不懂。”陈鱼叉着冬瓜,认真说,“我这是南粤本土纪实文学第一章——等我发稿你们就知道,这老宅的事,能引爆留言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