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问你们这边怎么还伞?这是我朋友借给我的伞,我想还回来。”
灯光炫目,歌舞摇曳,冷淡疏离的俞渝与这里格格不入。
“呃……我们这边的伞只能由本人来退还的,您还是让您的朋友来一趟吧,希望您能谅解。”吧台小姐很有礼貌地向俞渝解释道。
对面的人眉头微蹙,若笼着的烟雾。
吧台小姐见她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就开始善解人意地甩锅:“您可以问问我们老板,就三号桌……”
循着方向望去,迷离的灯光中的那朵妖艳的红玫瑰是那么的夺人眼球。不羁,高贵,而又引人注目。
“不用了,谢谢。”
吧台小姐话音未落,俞渝就向三号桌那边奔去。
“易安姐,听说你最近吓唬了一下小巷那边的?确实该吓唬吓唬,省得天天手脚不干净。”
“就咱姐这一头白毛,谁看了不得绕道走!”
三号桌的欢声笑语断断续续的传入俞渝的耳朵里,身处其中的玫瑰只是随意应和几句,嘴角萦绕着浅淡的微笑,手中摇晃着玲珑剔透的酒杯,丝毫不见醉意。玻璃折射出的斑斓的光映在那双过分修长的手上,深红的原浆在杯中摇晃,宛若细浪在一次次冲击礁石。
俞渝压低帽檐,径直走了过去。
在她眼里,那玫瑰和酒吧里形形色色的人不一样,和雨天那三个吊儿郎当的混混也不一样。
“您好小姐,这是门外一个女学生还您的伞和风衣。”黑色的冒烟遮住了俞渝大半边脸,低沉的语调像在刻意掩饰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女子挑了挑眉,眉眼如新月,眸底似碧潭,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格格不入的俞渝。
伞被很轻地放在桌上,伞柄与玻璃摩擦出细小的微响。
酒红色的美甲攀上了俞渝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拽到了楚易安身前,连对方睫毛的轻颤都能觉察到。
那双艳丽的眸子不再是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冷漠与警告,就像在看什么值得被审判的东西一样。
“怎么,不认识了?看来是蹲了好久了啊,你们这算盘打得我在北极都听到了,识趣点就别来找死。”
酒精沉醉的呼吸让俞渝鼻尖有些瘙痒,她黯淡无神的眼睛里倒映出楚易安咄咄逼人的攻击性。
在把人拉过来那一刻,楚易安看清了黑色鸭舌帽下那张藏起来的脸,大脑顿时空白一片,气势也荡然无存。
俞渝心口上又说不出的委屈和难过,就像是吃了一块过期的巧克力,好像时间一过,就什么东西都会变质一样。
也许本该就是这样,不对任何事物抱有一丝期待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也哪有什么天降奇缘,都是电视剧里捏造的虚拟精神支柱罢了。
她开始在心里笑自己,笑自己的天真,怎么活得这么傻,过得这么狼狈。她的站台是不被希望与美好停靠的站点,这十多年来所有购买过票的人都已渐行渐远,她又何必苛求一个误打误撞坐错站的人生过客支付往返票呢?
但,俞渝的心却像涨潮一样止不住地向外溢出难过。
自从离开了父母,她从没有向难过屈服过一次。她从不轻易落泪,被爱包裹的花朵才有这样的权力。
以往她爱落泪,因为幸福生活沾染的污垢必定要洗去。而如今的她只有她自己,她不能落泪,这样只会让自己在陷入环环相扣的情绪深渊里。
望着楚易安空白的眼神,她人生中遭遇的一切不幸、所承受的一切痛苦与委屈都将决堤。她喉咙发干,眼眶泛红,脸上是说不出的愠色和委屈。
凭什么选择我!我也想要雨后父母来接时的谈笑风生,也想拥有与父母一起去海边放风,也想拥有一杯冬日里不期而遇到的奶茶和陌生人一点毫无理由的小小善意。
俞渝狠狠地甩开楚易安的手,推倒了层层叠叠的杯盏,锥心刺骨的碎裂声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都盖了下去。
整个酒吧都静下来了,就像暴雨前的倒数。
俞渝的脑袋里翻江倒海。所有的难过、所有的嫉妒、所有的羡慕、所有的恨意都在一瞬间迸发出来:
“你到底想怎样!”
楚易安错愕的眼睛里倒映着泪水盈眶、崩溃大吼的俞渝。
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做了一件会使她追悔莫及的事情——那是一种万箭穿心的痛苦,她感受得到。
俞渝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的这句话也不是针对面前这个有些呆滞的女人,只是无端地把自己的怒火归加于她。
她只是不知道,该去找谁去恨,又该去找谁去倾诉。
酒吧内人群的议论声窸窸窣窣,黑色鸭舌帽的女孩嗫嚅这说了一声“对不起”,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匆匆跑了出去。
踏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原本滚烫的头脑就立刻冷静了下来。她失态了,也不应该跟砸场子一样在店里对老板大喊大叫。
她不想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士再有一丝纠缠。
她讨厌这种在心上开了一道口子又被冷水浇灌的落差感。在天寒地冻中,温暖的一星火苗往往比寒风更可怖。
站在花花绿绿的灯牌下,俞渝心中又升起不同于万家灯火的孤独感。
雷声大作,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落,暴雨又要来了。
她缩了缩手,品尝着习以为常的孤寂,在低垂的天幕下奔跑。细雨刮花了她坚强的脸,分不清咸淡。
迎面撞上满载而归的金羽茗,她慢慢敛起自己的难过。
打着小黄伞的金羽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靠过来,把一个满是酱料的章鱼小丸子塞进俞渝嘴里。
“傻狗,怎么不打伞?你把那伞还回去了?”
她看出俞渝情绪不对,尽力地克制住自己担忧的目光。她不想让这份难过再次霸占俞渝的心。
“伞坏了,不让还了,我给扔了。”
伞下之人声音喑哑,还有些哽咽未曾退去。
另一名少女只是撑着伞,陪着俞渝慢慢地踱步。
豆大的雨点撞击着伞面,整个世界又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