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安倦怠的闭上了眼。
他知道谢昀谏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他这样的人从来不配谢昀谏亲自动手。
但他仍有些庆幸的想到,还好,还好他就要离开京城了。
次日,延合帝罕见的上了朝,不动声色的罢免了黄河水患案的部分官员,交由肃王主审。
而治水赈灾的大任则落到了秦王头上。
肃王与秦王历来不和,朝堂之上罢免的官员多出自世家,与秦王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审理过程又将秦王调出京,不让秦王有任何插手的可能。
雷霆手段,叹为观止。
秦王即刻便领命赶赴平阳,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
为平民怨,延合帝几日后便与司钦监总监知命一道去了东岳寺为国祈福。
又为表心诚,仅带了几名侍卫与宋明安,其他宫人则都留在了宫里。
东岳寺位于京都西郊的山上,是当朝太祖皇帝为求风调雨顺而建,据传,当年太祖皇帝曾一步一叩首,在此为连旱五年的华北四省求得了天降甘霖。
是不是太祖皇帝的虔诚感动了神佛,宋明安不清楚。
但延合帝大抵是感动不了。
山中环境艰苦,夏日暑热,多蚊虫叮咬,这有违延合帝的养生之道。
于是他派了个身形相似的暗卫扮作自己的样子前往,普通百姓都未曾见过当今天子,自是分辨不出来。
可延合帝又恐出什么意外,特意让宋明安也跟着。
而延合帝本人则留在宫中与赵天师炼丹,以求长生之道。
车马仅能行至西山山脚下,剩下的路途延合帝须得效仿太祖皇帝,一步一叩首,自己走上去。
所幸,近年来,百姓来东岳寺祈福的频率很高,山路并不难走。
知命虽腿脚不便,由侍卫推着,很快也到了山顶。
样子做足了,也无人约束,众人到了寺里便各自休息去了。
知命与宋明安住的近,自然的上前接过侍卫手中的轮椅,推着知命往厢房走去。
山中清净,唯有鸟叫蝉鸣在耳畔回响。
“明安,我有一位故人也在东岳寺中修行,可有兴致陪我去见见?”
知命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如一汪清泉,他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意,温柔又慈悲。
“你让我见的人,定是要见的。”
沿廊数百步,行至一处竹林。
林中有一少年一身玄衣,正在练剑。
手中软剑于光影中穿梭,身姿轻盈,劲道如虹。
见二人走近,少年手中动作未停,剑尖直指宋明安。
离得太近了,宋明安清楚的看见那是一张充满少年气的脸,眼睛偏圆,眼尾微微有些下垂,此刻抿着唇,眼中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宋明安不会武,闪躲不及之时他却收了剑,沉默着上前接过宋明安手中的轮椅,推着向竹林中的木屋走去。
木屋内装饰简陋,屋中器具多为竹子编制,有竹叶自窗外飘入屋内,落在地板与桌椅上,好不雅致。
“翰林院一别,已有三载,不想哥舒大人话少了,脾性倒是未改。”知命轻笑着打趣道。
“那人是宋霁的儿子?”他的声音里透着与长相不相符的沉稳。
宋明安听到这话顿了一下,他一下子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这人。
知命顺着她的话问道:“我怎不知你与明安相识。”
哥舒晴朗抬头扫了一眼宋明安,“我与宋公公并无交集,只在多年前远远见过一面。”
知命见哥舒晴朗不愿多说,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宋明安介绍道:“这位是哥舒晴朗,延合三十年二甲进士。”
“十二中举,十六中进士,担得起一句少年天才,早有耳闻。”宋明安顺从的恭维道。
哥舒晴朗闻言并没有任何自得之色,只淡淡开口道:"有沈尧知珠玉在前,整个燕国怕是再无人担得起一句少年天才了。”
宋明安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
沈尧知,延合二十七年的探花。从小天资聪颖,说一句整个京城学子的典范也不过分,在宋明安的记忆起,自己从小就跟在他身后,他是自己追随着仰望了数十年的人。
沈家一门曾出过三任帝师,从不参与任何党争政斗,是名副其实的清流。
知命适时点出此行目的:“我本次为你二人引荐,是为黄河水患。”
他斟酌片刻,说出的话听来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世间事,好似冥冥之中已有注定,哥舒大人刚入翰林院便被秦王殿下打压,一直不得任用,而今在这山中磨练了近三年,又逢秦王离京,想来这场水患该由哥舒大人来做个了结。”
知命的声音清冽却又缥渺,似是跋涉过千重险阻,方才成就耳畔这一点回响。
宋明安与知命相识数载,知他有口难言。
只是哥舒晴朗是个不确定因素,若他也去了,是否会破坏自己的计划?自己又要如何信他?
他问道:“哥舒大人虽文章写得好,可治水赈灾并非纸上谈兵,明安并未听闻,哥舒大人有治水之能。”
哥舒晴朗也有些迷茫,他虽是山西人,可对于修建堤坝,治水防洪并不擅长。
若说他于此事有何长处,大抵是对山西吏治相对了解,他太清楚赈灾里的弯弯绕绕,贪腐手段。
可这已过去了三年,自己所知晓的那些,现在都成了不确定因素。
却见知命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简递给宋明安,开口却只有两个字“信我。”
宋明安见玉简怔愣了片刻,这是当年他所赠。
知命虽有知天命的能力,却不能道破天机,他只能这样隐晦的告诉自己,盼着自己能读懂他的弦外之音,他知道,知命定是算出什么,才会如此坚持。
可一边是山西万民,一边是自己多年的筹谋。
宋明安沉吟半晌,还是接过玉简,他没有直接应承下此事,而是开口道:“我会向陛下举荐哥舒大人,只是最终结果如何,明安无法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