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仟年收拾好衣物和打工挣来的钱一起装在背包里,从书桌掏出白纸写下:
我去旅行了,大概要一周左右,不要担心我。
虽然学校还没放假,所以他和椿这算是旷课,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也相信妈妈会理解他这突然举动。
至于椿那边,她说会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正是夜晚,早班车大概在四点左右从站口经过。
仟年上身穿件蓝色字母卫衣搭件黑色尼龙外套,下身穿一条黑色运动裤。仟年悄悄出了房门,打开手机萤幕。
现在时间是凌晨一点半。
刚出院子,从树影宽大的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在这里呢!”
椿上身穿件白色运动服一件蓝白色外套,下身一件浅蓝色牛仔裤,同样背着旅行包,从黑暗里推着车出来。
两人骑上车,就往镇外驶去。
“你这边没问题?”椿说。
“留了纸条,应该没什么事。”
“我也是留了张纸条。手机带了吗?”
“带了。”
“那就好。我爸肯定要跟我打电话的,你们家估计也一样。”
“肯定没事的。”
骑行一个多小时,终于在车站停下。在长椅上等不过一会儿,去城里的大巴车正好从左边驶来。
车上人仍不很多,仟年与椿还是在上次的位置坐下。
车向前方驶动时,仟年眼前稍微泛起明亮的平原便向后缓缓离去。
仟年心里激动着,为这一大胆出走而喜悦着,而对于未来几日的未知,他也在恐惧——在今天之前,他还是安分而按部就班地走在被计划好的生活中,而从他凌晨踏出门的那一刻,一切都是黑暗而迷茫的。
仟年幻想着这几日能发生的种种可能,突然,椿轻轻点了点他的胳膊。
“快看!”
从平原的那边,一抹赤红的光亮从天空的尽头溢出。
仟年看着黎明渐渐点亮天空,他心里莫名地竟然充满力量起来。
有椿在的话,一切都没问题。
他真心这么觉得。
终于等到他们应该乘坐的列车到站公告时,椿拉着仟年赶紧从候车厅蓝色的铁片椅子上站起来,朝检票口入站口走去。
验过票,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他们在七号车厢上车,在门口的座位号一个个找去,终于在车厢中间靠左边二等两人座位找到属于他们的号码。
椿和仟年都把背包抱在怀里。乘客逐渐进来,车厢内起伏响起微小的嘈杂声音,之后首先有一个男人大声说起话来,之后车厢内便像水坝开闸一般热闹起来。
列车发动后,列车员从另一车厢过来用标准普通话交代注意事项,车厢内便随之安静,再没有人大声说话,转而又变成悉悉索索的嘈杂声。
仟年和椿看着车站向后离去,这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左右了。
“到木犀就差不多晚上了。”椿说。
“哦。”仟年有些饿了,他们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要不要吃点东西?”
椿把背包拉链拉开,拿出里面透明塑料袋装的吐司面包,面包两层叠在一起,中间刷了蓝莓果酱。
“我早上起来做的。”
仟年接过面包避免碎屑掉在地上而一手接在下面边大口吃着,突然被面包噎住,嘴里咀嚼也慢了下来。
看仟年难受的样子,椿说:“带水杯了没?”
仟年摇了摇头,他本来表达是没关系不用喝水,但实际上确实忘带水杯了。
椿从包里掏出来她的绿色水杯打开递过来。
仟年看椿把水杯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用她的杯子,于是强往下咽,可怎么也无济于事。
仟年还是把水杯接过来,嘴张开,举起水杯,不与杯口接触地往口里倒水。
将水杯还回去后,仟年继续吃起手里的面包。
又接连吃了四个,仟年终于吃饱,这期间椿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吃,自己却一个没吃。
“吃饱了吗?”
仟年点了点头。
“你不吃吗?”仟年说。
“我还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仟年摇了摇头。
这期间仟年一句谢谢都没说过,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用“谢谢”表示感谢会感到别扭的程度了。
吃饱喝足后,看着窗外迭代的风景,仟年打了个哈欠靠着座椅渐渐睡起来。仟年睡后,椿也闭上眼睡了起来。
到木犀市已经是夜晚。
椿从列车入口的平台上跳到月台,仟年跟在后面下了列车。
霓虹灯点亮的夜晚,陌生的城市,喧闹的街道,出了车站,仟年与椿走在这里,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你妈在哪儿住?”
“日华街。”椿拨弄着手机荧幕查找着叫“日华街”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椿有些慌张起来。
“怎么了?”仟年问道。
“嗯……找不到。”
“找不到?”
“就是木犀市的日华街啊……”
椿越发慌张,接近要哭出来了。
“别急,别急。问问路人就好了。”
他们尝试询问路人,此时的街头来来回回大都是年轻情侣。
在从椿口中听到“日华街”后,无一人不摇头回答不知。
繁华的街道,餐馆、商店各洋溢出明亮或刺眼的灯光,人潮叠涌着,或欢笑或相互搀扶着行走。仟年与椿从闹街的一头一直问到尽头,出了街道,坐在黑暗无灯的路边公园花坛上,他们都有些疲惫。
仟年心想着大概这次旅程刚开始就要结束了,不免有些气馁,但看着椿哀愁不得舒展的表情,他又不愿放弃。
在他们的身后,另一个花坛上,有一位看起来八十岁左右精神矍铄满头白发老人正搀扶着约莫两三岁的孩子在花坛格子上走动。仟年回过头听到老人欢笑而慈祥的声音,于是站起来向那边走去。
“老爷爷,打扰一下,请问你知道‘日华街’是哪里吗?”
“‘日华街’?”老人扶住腰站直起来,思考着。
“我们刚才在那边,”仟年指向身后灯光绚丽处闹街,“问了一整条街过来都没人知道。”
“我想想啊,‘日华街’,好像是有这么个地方。”
“真的吗!”仟年喜出望外。
“但是啊,”老人有些抱歉地看向仟年,“好像是有,我不太记得了。”
“您说真的有这个地方对吗?”
老人点了点头:“嗯,应该是有,不如你们问问出租车司机?这种名字一听就是上了时代了。”
仟年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说声谢谢后返回椿坐的地方。
“椿!”
听到这么一叫,椿一改愁容,期待地抬头看向仟年。
仟年牵起她的手,就往路边走去。
“仟年,怎么了?”
“有这个地方啊!”
路上车来来往往,很快便有出租车经过。
仟年拦住出租车,伸头向车窗问:“师傅,能去日华街吗?”
师傅朝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进来。
“日华街,好久没人叫这个名字了。”出租车师傅说。
出租车快速行驶在街头,只是有些太快,超车变道都显得十分惊险。
“现在日华街叫什么名字?”仟年问道。
“现在叫本草街。”
椿把“本草街”三个字输进手机,地图上立马显示出他们正在去的线路上。
到了本草街停下,椿拉开背包拉链要付车费。
“哎?”
椿来回翻动着,可怎么都没找到钱包在哪。
“钱包找不到了?”仟年问道。
椿点了点头。
本草街并不繁华,仟年付过钱他们下车后,面前是个商场,除了商场之外,街边店铺灯光均夹杂着些许寒冷。
他们坐在路边长椅上,椿把背包内物品一件件拿了出来——叠好的衣服、还剩下几片用塑料袋装着的面包、洗漱用品,之后把背包整个翻过来朝下倒,再也倒不出任何东西。
“怎么找不到了啊……”椿带着哭腔委屈地说道。
“没事,我还带了不少钱。”仟年安慰道。
将椿的东西一一装回去,他们站起来,审视周围。
昏黄的路灯下这个时间大多店铺都关灯闭店,鲜有路人仍行走在路上,偶尔一条黄狗从哪个巷子里寻觅出来,见到人后又立马跑开。
“先找个地方休息吧。”仟年说。
椿点了点头。
他们沿着街道向前直走,在路边法国梧桐树的隐蔽下一直走到路口,路口有家酒店亮着昏黄明亮的灯,从玻璃看进去空旷的大厅没有客人。
现在是十点左右。
他们推开玻璃门进去,来到前台。
仟年看了一眼前台上标注价格,心里暗暗计算一下,之后把椿拉在一边。
“我们钱好像不够啊……要是在这里住就回不了家了,而且也住不了几个晚上。”仟年说。
“都怪我,把钱包弄丢了……”
“没事,我们再找找吧。”
出了酒店,空旷的大街上刮起寒风,他们沿着路口右转,继续朝前走去。
这一附近过于寂静,完全没有城市样貌,一路上凄凄凉凉,但也代表着消费不高。
他们在一家看起来陈旧破烂的民宿广告牌前停下,进了门,正面是个楼梯,楼梯旁一个牌子写着:
晨曦民宿,请上二楼
一楼是茶室,里面古木家具应有尽有,桌上看起来庸华的茶具也正在灯光下闪耀着。上了二楼,迎面就是站台,中年秃头老板看起来有些肥胖,躺在椅子里正看挂在墙上屏幕里的电视剧。
见到有人上楼,老板坐起来坐好,令人不适地抬眼上下打量着仟年与椿。
“你好,我们想租民宿。”仟年上前,说道。
“我说,你们两个多大了?”
仟年立马从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老板。
老板接过证件,又与仟年上下一番对比,说:“十六岁?她呢?”
“她钱包丢了,身份证也在里面。”
“我是说她有多大?”
“成年了。”椿走到前台说。
老板向后一躺躺在椅子里,脸上的油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你俩差不多大吧?”
仟年知道瞒不过他,于是点了点头。
“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不是不是,这几天在这边有事要做。”仟年说。
“几个学生有什么事做?还是一男一女?”
“这里面很复杂……”
“算啦,只要不给我惹麻烦就行。只剩一间了,一夜二百。”
“我们要了。”
说完,仟年把两张钞票掏出来递给老板。
“给。”
老板把钥匙给椿放在桌子上,椿拿过钥匙。
“沿着这过道往里走,拐角就是。”
椿答了谢,往走廊里面走去。仟年正准备跟在后面,老板突然叫住了他。
“哎,小子!别急。”
仟年回过头,问老板还有什么事。
老板拉开抽屉拿了一片银色正方形纸包裹着的环状物品丢给仟年。
仟年接到手里,认出那是什么东西时,脸立马红了起来。
“送你了!注意点安全!”
仟年呆呆地答谢后,把安全套塞在口袋里。
走廊很窄,宽度只能一人通过,左右手边都是房间,房间门上均积了一层污秽而暗淡着。拐弯处,椿站在门里背着手有些疑惑地看仟年红着脸走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房间面积不算小,家具只有一张床、一张床头柜、一个挂在床上空的空调,床的对面,是花纹玻璃的卫生间。卫生间内虽小,不过马桶、淋浴、吹风机、洗手池应有尽有。床很窄,但看起来两人躺在一起绰绰有余。白墙壁四面只有高高一扇很小的窗户,房间内有一股潮湿的味道。
换上一次性拖鞋,椿说:“你先洗还是我先?”
“你先洗吧。”
椿去洗浴的时间里,仟年把钱包拿出来盘算着剩下计划。
他这次带了将近一千块钱,光算住宿倒是能住上几天。他原本想着带这么多钱应该够用,可没想到这里消费这么高。
这下糟糕了,他心想,人不能只住宿不吃饭啊!
这么算,这几天就避免不了打工了。
可就算找到临时工作,找椿的妈妈又是一大难题。
以前椿跟他说地址仅仅只准确到街道时,他有想过这一过程会存在困难,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困难。
他往床上一躺,看着天花板,又闭上双眼。
算了,明天再说吧。
椿穿好衣服吹完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时,仟年本来快要睡着,又清醒过来。
椿的脸颊被热水蒸得粉红,出来时舒服地舒了口气,看到仟年快要睡着的样子笑着说:
“我出来啦。”
仟年应答着站起来,椿走过来坐在床上。
仟年脱外套时一甩,那老板给他的安全套正好掉在椿的脚边。
仟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椿却已经把那东西捡起来细细端详了。
“这是……”话还没说完,椿的脸嗖一下变得更红。
“啊……啊,这个……”仟年也脸红着,结巴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