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仟年醒来时,椿不在身边。
他坐起来,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把手机从放在一边的外套口袋掏出来。
打开短信,连续而快速的提示音立刻响起。
“你到底去哪里了?”
“走的时候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你现在在哪?”
“学也不上了是吗!”
“仟年,你等着吧!你是翅膀硬了!”
……
看着母亲发来的十几条几乎称得上是连珠轰炸的短信,他摇了摇头,点击返回。
除了母亲的短信外,还有李叔叔的。
“你现在安全吗?我们都很担心你。”
仟年坐在那里细想一会儿,把手机丢在一边,起床洗漱。
椿回来时,手里提了一袋包子和两杯热豆浆,她把这些都放在床头柜上。
仟年正好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
“你起来啦。我买了些早饭,一起吃吧。”
仟年应了一声,走过来坐在床上,椿坐在旁边。
他把手机拿起来,打开短信,打开李叔叔的通信框打字:
“我和朋友在一起,我们都很安全,不要担心。”
把字打完,他点击发送。
正吃早餐的时间里,仟年手机一震。
是李叔叔发来的短信:
“家里这边交给我,只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记得每天晚上给我们报个平安。”
仟年想到李叔叔那总可靠微笑的表情,心里对母亲的顾虑石头落地一般放了下来。
吃过饭,他们开始讨论计划。
“有照片没有?”仟年问道。
“没有,就只有日华街这一条线索。”
“要是只有名字的话,也不好找啊。”
仟年盘腿坐在床上,抱住双臂,思考了起来。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椿?最起码还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吧?”
椿思索了一会儿,说:“还记得,只不过是好几年前的样子了,而且那时候我还小。”
“我有办法了!”
仟年兴奋地从床上下来,脚往拖鞋里一顶,拖沓着蹿出房间。
前台,老板悠闲地一手扳着二郎腿看电视,听到走廊的拖沓声音,抬起头望了望。
“老板!你这里有白纸没,还有笔?”仟年走过来趴在前台上,笑着问道。
“干嘛?”
“要画些东西。”
肥胖的老板坐直用手把腿扳了下来,接着从旁边抽屉里拿了黄皮算术本还有圆珠笔出来。
“这个行不行?”
“行,行。谢谢!”
老板本来想把本子撕开几页给他,但刚掀开首页就干脆整个丢在台子上。
“算啦,送你了。”
“谢谢!”
仟年鞠了一躬,拿着本子抓着笔又蹿了回去。
“小点声!”听到走廊传来的拖沓声响,老板呵斥一声。
接着从走廊那边的声音便小了起来。
“哼,这小子。”老板笑了一下,接着用手把腿抬在另一腿上接着看电视。
仟年拿了本子和笔回来,椿立马就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要画出来吗?”
椿给仟年让出靠床头柜的位置,仟年坐在那里,把本子揭开放在床头柜上。
“对!你先想想你妈妈什么样子,然后我们就开始。”
椿闭上眼,回忆起许多年前的儿童时期。
柔软的草地上,小小的女孩踉跄地朝着远处模糊的妈妈走去,因为有些着急的原因,突然向前跌在柔软的草坪上。
这一跌不疼,但因为妈妈就在前面的缘故,小女孩伤心地大哭起来。
“唔哇……”
妈妈见状走过来,弯下腰跪在小女孩面前。
从女孩的空中便传来温柔的呼唤声。
“椿……椿……妈妈在这里呢……你要自己站起来哦……”
女孩听到妈妈的声音,不再哭了,双手撑住草地努力地爬起来。
她站起来,妈妈接着就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小女孩愉快地笑了,在面前妈妈的面容于是也美丽而温柔地笑着。
画完时,仟年把本子拿给椿看。
画在浅黄色本子上的画像并不细致,但椿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天呐!”椿吃了一惊。
“怎么样?”仟年凑过来,有些害羞地说。
“太像了!”
“太好了!那现在就开始吧!”
仟年为自己能帮上忙而感到兴奋,接着两人就准备开始计划。
前台处。
“老板!”
“又怎么了?”
“这个人你认识吗?”
老板把画像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没见过。”
仟年接过画像,接着说声谢谢先下楼梯。
椿在后面,对老板鞠了一躬也说了句谢谢后跟着下楼。
这一整天,两人在本草街这一带来回寻觅打听着过往路人,这其中有年轻的情侣、上了年纪遛弯的老人、放了学回家的小学生,甚至到了下午连路过的幼儿园孩子们都问了一遍。
“孩子们,这个阿姨你们认识嘛?”年轻的幼儿园老师拿着画像向后面十几个握着绳子排成队的戴着可爱黄色小帽子的孩子们走去。
走了一个来回,孩子们均摇了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老师把画像还给椿说。
“谢谢!”
“谢谢大家!”椿对着那帮孩子们也鞠了一躬。
孩子们跟着老师继续走时,回过头朝椿与仟年乖巧而可爱地摆了摆手道别。
夜晚,回到民宿房间,仟年进门就扑倒在床上,椿抱着本子进来把本子端正放在床头柜上也疲倦地躺在床上。
完全看不到希望,这一天可以说除了画了画像外毫无进展。
“怎么办啊……”仟年苦恼地说道。
椿两手放在腹上,深深呼了口气。
“而且啊,我们钱快不够了。”仟年接着说道。
这两天已经把仟年带来的钱花了一半,明天再不能结束就连回家买票的钱都没有了。
“仟年,明天你回家去吧。”
仟年听到这话,猛地支撑起来看向躺在一旁的椿。
“怎么可以呢?”
“我不知道……好像没什么希望。”
在来木犀市前,仟年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有椿在,一定没问题的。可当椿说出“没什么希望”这样的话时,就连笃信椿的他的心里也有些动荡。
“那你怎么办?”
“我……我……”椿痛苦地皱住眉,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心里实际上是不甘心的。
仟年知道椿在顾虑什么——她害怕连累了仟年。可就在领悟了何为友谊之后,仟年下定决心要和椿同结一心,就算椿不那么觉得,他也要拼尽全力为了她拼出一切可能。
“明天,”仟年从床上站起来,“明天先找个临时工作,接下来再想办法。”
“椿,我不会走的,你也不想放弃对吧?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时候呢!我们绝对不能放弃!”
仟年伸出手递给椿。
椿本来有些害怕,心里也正后悔着把仟年连累进来,只是当仟年把手伸过来时,她内心的顾虑却蒙上一层模糊的屏障,虽然难以打消,但看不见时总会好受一些。
“嗯!”椿接过仟年的手掌。
深夜,仟年在朦胧中醒来,突然听到黑暗中悄然的抽泣声。
他睁开眼向椿那边看去,在那一扇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下,正好看到从椿眼角滑下的一滴泪珠。
椿全身颤抖着哭泣,双手紧握着,嘴唇压抑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仟年闭上眼,心想着应该做些什么,于是把手从这边摸索着过去。
当触碰到椿那紧绷颤抖的拳头时,他握了上去。
椿哭得更厉害了,眼睛挤着从中流出两行泪来。
过了很久很久,椿的手放松下来,接着同样握住仟年递过来的手掌。
第二天早上,正吃早饭时,仟年的手机传来李叔叔的讯息。
“我给吾辈买了个项圈回来,但这家伙昨天又惹你妈妈生气了。不过也不怪它,你妈现在真跟个煤气罐一样一点就炸!”
下面,是李叔叔拍的戴着铃铛项圈的吾辈坐在那里歪着头看向镜头的照片。
“椿,看!”
椿正坐一边喝买来的杯盛豆浆,看了一眼仟年递过来的手机。
“唔,好可爱!”
“这就是你送我的那只猫,它叫吾辈。”说这话有些奇怪,但的确是椿送的。
“下次去你家一定要好好给它打个招呼!”
吃过饭,他们上街寻找工作。
这一带十分荒凉,而且由于他们过于年轻可疑,写有招工告示的店铺老板看到他们一副年轻学生模样,都唯恐避之而不及。
可他们不放弃,仟年总是带着头寻找机会的。
直到中午,他们在一家写有招工的拉面馆坐下,仟年说先在这里吃饭也许招进来的机会要大一些。
这拉面馆不大,店铺内左右两边统共八张桌子,墙面是下半边绿色上半边白色,白炽灯用金色的铁网织成的花筐包着,这时刚中午十一点,只有椿和仟年在店内坐下。
“吃点什么?”老板有些斑秃,个子不高,看起来年龄四十多岁,身材匀称,但看起来又矮又胖。
他们点了两碗拉面。不过一会儿,两大碗面端了上来。
店内菜单上,不仅有面,就像许多家常菜馆一样,各类家常菜应有尽有,需下功夫的大菜也有几个。
他们将要吃过饭时,有四个年轻男人挎肩搭背有说有笑走了进来。
仟年注意着,那几个人点了好几个菜,之后在他们前面的桌子坐下。
老板正在后厨翻炒的功夫里,又来了好几位客人。
“老板一碗羊肉拉面,少放葱花。”
“好嘞!”
如此类似的对话重复几次,店内热闹得已经坐满了。
仟年和椿吃过饭,老板才拉开后台的白色围布从中端着一盘爆炒羊肉闪身出来。
端上桌,那四个男人中的一个宽脸大背头男人催促着:
“老板,快点哦!”
老板笑着应答着连忙点头,看起来已经一副十分为难样子。
在老板去后厨的时候,仟年拉着椿一起端着碗跟在后面。
“孩子,我们可不行添碗啊!”老板注意到他们,连忙说道。
“叔,你这儿不是招工吗?我们是来应聘的。”仟年笑着说。
老板本来想说什么,但张开了嘴又摇了摇头。
后厨,一个大锅里熬着滚白的散发着羊肉香味的老汤,一个不锈钢大桶里的几个漏斗正煮着面,桌上摆好了几个只放了调料的空碗。老板走到那大桶前,把面捞到碗里,接着用大锅里的勺子盛了羊汤进去,撒上羊肉和其他小料,一碗面就算完成。
“你们俩,谁先把面端到前面去,我先炒菜。”
椿提议说自己去把碗洗刷干净,仟年则端着面出去。
“您的面来了!”
仟年先前就记住了不要葱花的那位顾客,于是把面端在客人桌上。
回到后厨,老板面前的炒菜锅翻腾着火焰,空气中弥漫着炒菜的香味。
“会煮面不会?帮我把面煮了。”
“会,会!”仟年赶忙回应说。
“我去前面接待客人!”椿说完,走出后厨。
一碗面的口味如何,不在于多么繁琐的工序,而在于精妙的时间计算和用心熬制的高汤。
面煮差不多时,老板提醒一声,仟年便在心里记下大概时间,把面捞出来,接着学老板样子盛白玉般的羊汤进碗,之后根据客人喜好撒上调料即可上桌。
没煮的面条都是事先在旁边案板上的电子秤上称好再下锅,仟年早就注意到那电子秤和一堆面条,于是在一碗面出锅之后,他问老板:
“一碗面要多少面条?”
老板大声跟他说过之后,他用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抓起面条便在秤上称重。
“不用多准!差不多就行!但一定不能少了!”
仟年应答一声,称完面条重量便将其放进大桶漏斗里。案板上面条差不多不够时,老板从后厨后面的房间里拿出一块面团,揉搓滚打拉扯切剁一套工序后撒上些面粉又是新的面条。
这一中午,简直忙极了。
椿在厨房水槽和前台两点一线,几乎是收拾干净外面桌子就立马进后厨刷碗,刷完碗就又出去收拾桌子;仟年这边,称面、下面、盛汤、上饭也几乎没有停过。不需要炒菜的时间里,老板过来插手下面或盛汤,也几乎没有闲下来过。
三人工作得心应手,就像认识很久的同事一样。
店内客人走完后,老板看椿正洗最后的碗,说:
“你们还再吃点东西吗?我可是要给自己再下一碗。”
“我们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吃的。”仟年答道。
“那行吧。”
椿刷完碗后,老板端着面招呼他们一起出来在桌前坐下,接着他去前面水柜里拿了两瓶橙汁出来放在他们桌前。
“你们两个,不错嘛。”
老板从旁边筷笼里抽出一只一次性筷子,掰开后吃起面来。
“那……您看,我们的工作……”仟年说。
“你们,是学生?”老板从旁边拿了瓣蒜拨了起来。
“是。”
“怎么不上课?现在还没放假吧?”
“这个……”仟年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卷着的黄色算术本纸出来。
“我们要找这个人。”椿把画像递过去,老板接住打开。
老板端详着画上人物,接着问道:“这是谁?”
“我妈妈。”椿说。
老板点了点头,把画像还回去,椿接过后小心地又卷起来。
“这么说吧,我不关心你们是干什么的,只要不给我添麻烦就好。你们家里人都知道这事吗?”
仟年与椿点了点头。
“那好,你们要在这里干多长时间?”
仟年听这话,意识到他们被录取了,于是压抑着几乎踊跃而出的兴奋答道:
“直到找到她为止。”
“你们这么说,我也很为难啊,要是干了一半就走的话。”
仟年又感觉头上被泼一盆凉水似的失望下来。
“工资怎么算?得要工资吧?”老板接着说。
“我们两个只要一份工资就行了!”椿说。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现在在哪里住?”
椿回答说在附近的民宿,一夜二百。
老板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么吧,你们可以在这里工作,工资日结,虽然不能管你们住,但吃饭没问题,工资按两人一起算两百一天怎么样?”
一天两百已经超乎意料地高了。
仟年听到这,兴奋地拍着桌子站起来,老板的拉面汤差点洒了出来。
“真的吗!”
“哎呦,你这小子,咋咋呼呼的。”
“真的吗?大叔!”
“快坐下吧,真的。”老板笑着说道。
“但是有一点,一定要给我好好干,知道吗?”他补充道。
“知道了!”两人异口同声。
夜晚,椿与仟年围上店内老板准备的白色围裙,奔忙于前厅与后厨之间。
“给客人看画像可以,但是不要妨碍人家吃饭。”
听老板这么说过后,偶尔,当店内不那么忙时,椿便掏出口袋里的画像给客人查看。
毫无意外地,无一人不摇头否定。
面馆打烊已经是晚上十点,两人在面馆内吃过晚饭,走在回去的路上。
寂寥的街道,这个时间路上空荡着,寒冷而空寂的风从街头吹来,呼呼作响。
虽然仍没有决定性的线索,但仟年高兴极了,椿也愉快着。
“椿?”快到民宿时,仟年把椿叫住。
椿刚扭头看向仟年,仟年却过来把自己紧紧拥抱在怀中。
仟年的体温温暖而安心,椿脸一下子红起来,但心里更多的是喜悦。
“我太高兴了。”仟年兴奋得有些颤抖。
椿安抚着仟年后背,说道:“好啦,好啦,抱得我好紧哦。”
仟年这才松开,接着幼稚地跳着摆成“大”字高举双臂把剩下的喜悦释放出去。
昏黄的路灯好似也明亮起来,椿与仟年有说有笑地回到民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