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从头顶的叶间吹来。
世界安静得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响。
虽然躺在地上,但一点累都感觉不到,只是不想睁开眼来。
谁的手在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
我睁开眼,却什么人都不在那里。
世界正剩下我和遮蔽我的巨大得难以置信的树两件东西。
我感到莫名的悲伤,就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对于我来说足够称得上一切的东西。
想起来啊,一定要想起来。
这么想着,还是无济于事,只余无奈和难过空留心底。
“仟年……仟年……”
好像有什么人在那世界的空白中呼唤我的名字。
那令我非常熟悉的,但始终回忆不出的声音。
有风吹拂我的脸颊。
我闭上眼,泪水却不自觉地从眼角溢满出来。
“仟年……仟年!”
有人在叫。
我被这叫声喊醒,接着就从床上坐起来。
奇怪的躺在树下的梦自从高中开学以后就不止一次做过了。
恍惚之中,我感到脸颊被水打湿一样,接着就伸手摸去。
手指刚刚触碰到那湿润,视线便模糊起来。
为什么又哭了呢?
如许多个做同样梦的早上一样,细细回忆仍然没有线索,只空留莫名的悸动而已。
蜷缩在我被子上的被取名为吾辈的狸花猫仍在安然睡着,我伸出手把它戳醒。
吾辈跳下床时,它戴着的项圈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接着它就端坐在那里看我。
我穿着睡衣穿上拖鞋接着往窗户边走去。
米色的窗帘上有个格外显眼的白色补丁。
也许该换窗帘了,这么想着,但好像又无所谓。
我把窗帘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阳光透过云层投下的苍蓝,以及木犀市区的繁华。
我家在木犀市区的一个居民小区里,虽然家境算不上富裕,但在这城市生存还绰绰有余。
我闭上眼,又回忆起早上做过的奇怪的梦,但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仟年,还没起呢?”
从房门那边探出来一个穿着学生制服齐肩短发的可爱女生。
“早就起来了。我说过进来要敲门的吧?”我对着那女生有些生气地说。
“哼,要是伯母来叫你可不是跟我一样这么简单了哦!”
“好啦,好啦,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擅自闯进我房门的女生叫做椿,她的面容娇小而可爱,眼眸如同日光下的水面一般总反射出似乎能透视灵魂的纯洁光芒;脸颊两边总有两个隐隐的似乎不太明显的酒窝,而非常愉快时,那两个酒窝就越发明显;与人交谈时,她总是正经地微笑着看着你,双眼也弯出好看的月牙来。
椿的妈妈与我妈是从小的好友,虽然比我小一岁,但我们从小到大总在同一所学校同一年级上学,现在上了高中更甚在同一班级上课,可以说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
看着椿关上房门,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是椿在我家吃早饭的第四天了,这也是她早上第四次擅自打开我的房门。
我看着有些凌乱的房间,本来是不这么觉得的——椿现在总来我家的缘故,就越发觉得床上一般不叠的被褥、书桌上随便放着的书和纸张、角落里靠着柜子放着的包和吉他等杂物这一切邋遢起来。
而只有垃圾桶里干净着——因为椿总不经人允许擅闯房间,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做那个了。
脱了睡衣边穿学生制服的白色衬衫,边苦恼着:什么时候椿的爸妈能旅游回来啊!
“仟年!”隔着房门从客厅传来妈妈那让人倍感焦躁的嗓音。
“知道啦!”我这样应着,把穿反的袜子脱下来端详着正反。
吃过饭,在门口的鞋柜换上鞋子,“我们上学去啦”与椿一起这么说过,早晨才算是结束。
“路上注意安全!”李叔叔也正收拾着准备上班。
“路上慢点!”妈妈在厨房把餐具洗刷着。
九月的天气里,对我来说晴天总带有些许慵懒。与椿并排走在街头,看着路上皆是与我们一样的初中或高中生,心中懒散的情绪就愈发肆虐,真是一点都不想去上学。
停在人行道前等待红绿灯的时间里,旁边的两个高中女生讨论着喜欢什么颜色的话题。
“我比较喜欢绿色哦!可惜没有什么适合穿在身上的东西。”
“是吗?我也很喜欢!但我最喜欢的还是……”
我叹了口气。真是不想上学。
“你喜欢什么颜色?”椿没提着白色帆布包的另一只手遮掩着嘴探过来轻声说道。
真是不想回答,但还是勉强说了:“红色。”
“红色吗?为什么呢?”
我指着红绿灯说:“要是一直是红色就好了。”
红绿灯如期地变成行人通行的绿色,我们跟着人潮向前走去。
“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
心里其实是不想的,但椿已经这么问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我有些不情愿地说。
椿把手背在制服后面,思考一样地抬眼望着天空说道:“嗯……喜欢绿色吧。”
“想要跟我作对吗。”
“哦!有可能哦!”
我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立马就欢快地像是见到了什么可爱动物一般。
“我,今天早上又做那个在大树下的梦了。”
走过斑马线在行道上,话刚说完,我往椿的那边看去,她却不在身边了。
“往哪去了?”这么自言自语着,接着环顾四周。
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饮品店窗口,椿正对着窗口店员伸出两个手指笑着说着什么。
真是。
我站在那里看着椿拿着两个甜筒跑过来。
“给!”
“什么时候要说吃冰激凌了啊!”我还是把甜筒接在手里。
“柠檬味的。”
不情愿吃,椿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情愿吃,但柠檬味确实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我把甜筒举在嘴前舔了一口。
这样并不炎热的天气里吃上一口酸甜的冰激凌,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就好像连我心头的慵懒都融化一般。
“怎么样?”
“一般吧。”我回道。
“我这个香草味的超好吃哦!”
走到公交车站,等车的时间里把甜筒吃完,我们要乘的车也正好从左手边的十字路口出现。
车里大多都是与我们穿同样制服的学生,其中也有我见过的同年级同学。
车里喧闹着,后排几个男生大声讨论着最近的电子游戏之类的话题,我与椿并排握住把手站在一起。
“我昨天又做那个在大树下的梦了。”
公交车速度有点快,拐弯时尽情地一甩。
我两脚向内撑着,身体向前一倾的缘故手臂被拽得有些疼。椿一手拿着帆布包,一手拉住把手,向我这边踉跄两步差点摔在我身上。
“我帮你拿着吧。”我对椿说。
“终于开窍了嘛。”椿把包递过来。
“刚才说到的梦……”话还没说完,我看到椿踮起脚两只手费劲地抓着把手。
“就非要用两只手抓?”我问道。
“不用两只手抓的话,那把包给你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踮着脚不是更容易摔倒了?”
“总要好一些吧?”
“算啦,”我摆了摆手,“另一只手抓住我书包好了,你这样也不怕别人笑话。”
听我这么说,她乖乖地把手伸过来抓住我背的书包。
公交车偶尔急刹车一下,从我的背包那边便传来轻微的拉拽感。
“刚才不是说你做的梦吗?”椿抬头问我。
“啊,是啊。今天早上又做了同样的在大树下的梦。”
“好大一棵树?”
“好大好大。”
“其他的呢?”
“有一个人总叫我的名字,好熟悉的声音,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有些神奇啊,以前有人说人们会做到关于上辈子的梦来着。”
“哪里有上辈子啊……”
“谁也说不好嘛。”
公交车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把包递给椿。
走下公交车,沿着刷了白漆的墙再走两步不远就是我们学校的大门了。
木犀一中在城市中央,光是看这宽广的大门就能立马意识到这是一所耗资巨大的中学。从大敞开的电动栅门进去,绕过中间放着红石雕刻木犀中学字样的花坛,走在两边几乎是五颜六色各种观赏树林的铺有白色石砖的步道,在往前就是我们的教学楼。
教学楼足足有五层,我与椿所在的高一七班在二楼。
上过楼梯,与一位看起来文静绅士的戴眼镜叫做志远的同班同学打过招呼,之后在拐角处转进去,第一个门就是我们班级的前门。
从前门进去,椿径直向前走去——她的座位在第一排。我与志远从进门的过道向后走去,一直在靠窗的两个单人桌前各自停下。
班内学生不多,也只有三十多个而已。
坐在靠窗位置,把第一节要上的课的书本掏出来,我抬眼看了下挂在电子黑板左边的钟表。
刚好八点,不多不少。
“哎,今天怎么还是跟椿一起来学校?”坐在我前面的志远回过头把肩膀搭在我桌子上问道。
“别提了,都在我家蹭了四天早饭了。”我不满地回答道。
“呦。”听我说这话,他用无名指推了推眼镜,以一种微妙的玩笑表情看着我。
“别想多了。”我瞪他一眼。
“懂的嘛。”
直到八点十分,抱着教材的二十来岁女教师从前门进来,在学校的普通生活就此开始。
有时候,当讲台上传来飘渺的似乎不真实的教材诵读声时,我总会用手撑住一边脸眺望教学楼后面的操场。每当视线从似乎欢愉的做着田径、跳远、乒乓球等运动的穿着运动服的同学们身上神游不知何处时,我总在思考活着的意义。
每日的生活,可以说毫无苦难而言,就连功课——听不懂就这样算了,也算不上什么困难。而在我这样的生活中,仅仅是因为早上的闹钟响了就要起床;家人做好了饭来叫就要出来吃饭;布置了作业要写;袜子和内裤脏了要洗等等诸如此类之事,好像干什么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我只要遵循着去做就好了。而对于未来——没有头绪,也没有目标,虽然应该还是跟着周围人或父母的指引去走,但总觉得没有意义。
在更衣室换好运动服后,在体育馆上体育课时,见我独自一人无事可做,志远跑过来问我要不要打篮球赛。
篮球运动说起来是很简单的,我们在篮球场半场做局,三三对阵,只要把球运出线外再进攻就好,在三分线外投中是三分,线内则是两分。
我虽然对运动不太擅长,但身体条件不差,只要手脚灵活,双眼敏锐观察面前对手破绽还有队友位置是否有利就很好得分。只是说起来简单,但真正比赛起来往往理论无法完全利用,亦或者说人与人的身体素质有区别,在完全的体质压制下理论显得并非那么重要。
与我做对手的,是一位高个壮实有些黝黑的高年级学长,每当我运球尝试虚晃着从他反应的空挡突破时,他总能一个垫步把如同墙壁的躯干往我突破的方向猛地一拉,这么一来,进攻不可奏效,就要提防着他反攻抢夺我手里的篮球。
有这么一位强劲的对手,以我的技术难以突破他的防守,所以打法不可激进,只能进攻时给队友传球打配合得分,在防守时也只好拼尽全力阻挡,好在除了这人之外,其他两人的技术不太好,我们也有获胜机会。
学长进攻时,偶尔在我的疏忽下,从空挡一个闪身冲到篮板,接着在几乎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大跨两步最后一跃而起将篮球暴扣进框。
体育老师吹下哨子,接着就往对手队的计分板拨上两分。
不过我们队也有亮眼时刻:虽然我难以突破学长防守,但在同队的志远格外得意三分线外投球,当我将球传给线外的志远时,他先是虚晃着站直身体做投球姿势,接着轻轻一跳骗他的对手同时高跳拦球,之后迅速下地一个闪身闪到空挡潇洒而自信地朝蓝框跃起一投。
得分哨同样响起,我们的计分板上便多加三分。
比赛十分焦灼,当我尝试投球时总被学长跳起拍下,好在其他两位队友可以得分,比分才总拉不出距离。
我们的业余比赛以优先到三十分获胜,比分板的分数不停上涨,在将近一个小时的鏖战后竟然两队同时到达赛点。
赛点球正好是对手队进攻。
志远在三分线外防守着拿球的对手,我则在线内防守着高个学长。
志远的对手抓住他的空挡,一个抽身欲将球传给高个学长。
“老张!”他大喊一声。
篮球刚飞进线内,志远一个横跳把球拦住又一步运出线外。
在学长的恍惚的一刻,志远递我一个眼神接着一声不响把球传来。
我迅速做好反应,把球接在手里。
“不好!”学长惊呼一声,已经来不及回身对我做防守了。
完美的距离,完美的空间,只需要向前纵身一投。
我向前大跨一步。
正起跳时,我的视线不知怎得往观众中一瞥。
在围成一圈的观众的缝隙中,远处,观球台上,一个令我十分熟悉的扎着马尾辫的身影正端坐那里看着我。
我恍惚着,竟然抱着球又落回原地。
体育老师的哨声响起。
我的意识闪回本身,那个身影却又不见。
“犯规!对手罚球!”
罚球时,随着篮球碰撞蓝框的声音响了两次后,对手的得分板被拨上两分。
在人群的欢呼中,我们输了。
我站在一边,眼前不断浮现刚才那个坐在观球台上的身影。
志远走到我面前,不解地看着我。
我呆滞地对上他的目光,什么都说不出来。
下午放学后,夕阳落幕的昏黄投射在高楼的玻璃上,同学们喧闹着走出校门,人人脸上都洋溢着金黄。
我与椿走过马路,去另一边的公交车站乘车。
“今天的篮球比赛真可惜啊,怎么回事?”站在车站下面,椿轻斜着头问我。
“走了个神。”我老实回答。
椿叹了口气:“你总是精神不能集中。”
“很正常吧?谁都会有的。”我反驳道。
“我就不会。”
我低头看着运动鞋前端的一点黑灰,总想对椿把体育课上见到幻象的事一五一十地全托付出来。
“其实,我……”
椿的漂亮睫毛在夕阳下闪亮着。
“怎么了?”
“我……其实那时候肚子突然叫了一下。”
算了。
“不会是那时候拉肚子吧?”
“‘咕噜咕噜’这么叫。”
“哎呀,好恶心。”
夜晚,睡觉前,我穿着睡衣趴在床上用手机随便翻看着论坛资讯,突然有人给我发短信过来。
“在?”
我点开,看到是志远发来的。
“在。”
“是不是仟年?”
“还能有谁?”
“我怕是椿在回我咧!”
“你这家伙。”
“有事?”我接着发。
“今天下午的篮球比赛。”他回道。
“怎么了?”
“我可是知道你最后为啥丢球。”
“嗯?”
他发过来一个阴险笑着的动画小人。
“是不是看到喜欢的女生了?”
“啊?”
“输了之后啊,你一直看着观球台那边。”
“有吗?”
“绝对有。”
“不知道。”
“哎呀,我知道的,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椿。”
“我跟她也没那种关系好吗。”
他接连发了好几个偷笑的动态表情。
我关上手机,把身体翻过来,用另一只手垫着后脑,看着天花板上的白色圆灯。
总觉得有什么是奇怪的,但是说不上来。
我伸出手,光从指缝间投下,总想从中找寻什么,却始终毫无线索。
夜晚,我做了一个确切来说是温暖的梦。
梦里的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坐在那往日曾梦见过的大树下。
我身边的无颜色的纯净地板上,一朵小小的粉花,简直不可思议的花,骄傲地□□着随风轻轻飘动。
仍然有风从树梢吹来,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我靠在树干上,看了那小花一会儿,接着就头靠在树上瞻望起树叶来。
阳光,似乎是阳光的白光在林间摇晃着。
我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就连呼出的空气都如同漂浮着从身体中流出。
我闭上眼,视角从我本身脱离,转而飞向我这边的对立面。
从那视角中,我看到树的对面。
巨树的对面,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窈窕少女,正跪在地上忙着什么。
少女看起来开心极了,表情愉快而又带着些许惊喜。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我说,但又好像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那少女没有理我,突然好像从遥远的那边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我听不清。
少女应答了一声,接着站起来朝那远方跑去。
素白的世界只又我一人,我反应过来这是梦境,便坚定要把少女的面容记在心里。
第二天早上,我猛地从床上醒来,连心跳都好像停顿了一下才又活跃起来。
我翻身下床,踏上拖鞋就往书桌连滚带爬地过去。
拉开座椅,一下坐在上面,抽出书柜的白纸,从笔筒里拿出笔来。
笔尖接触白纸,却没有挪动一步。
我把那面容忘了,一干二净。
“可恶啊!”这么说了。
我把笔丢在桌上,挪开座椅又一把扑在床上。
门把手传来拉动的声音。
“仟年,吃饭了。”进来的又是椿。
“知道了。”我脸埋在被子里,无力地回道。
“快点哦!出来记得把裤子穿上。”
裤子?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为了做那个把内裤连带睡裤一起脱了。
我惊愕地双手撑着站起来,赶忙用手遮住赤条条的□□。
门已经关得好好的了。
我脸赤红着,从床上把内裤翻找出来。
在卫生间洗漱好出来时,三人连带着吾辈都已经开始吃饭了。
我试探着看椿的时候,椿正好抬眼对上我的目光,我的脸一下红起来,于是赶紧把视线拉开。
“快点吧,一会儿都要迟到了。”母亲说。
我拉开座椅坐在椿旁边,端碗喝了口粥。
“好烫!”差点把碗丢出去。
“慢点。”李叔叔笑着说。
“你看看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椿?”母亲倒不是责怪我,却有点像故意讨好椿似的说道。
“她?她今天早上去我房间又没……”话刚说一半,看着椿一脸微妙的坏笑表情我的脸又止不住地红起来。
“说明你们关系好嘛!再说,你们从小长到大到现在还不好意思?是不是,椿?这孩子我早就看成是我闺女了!”母亲愉快地对椿笑着,椿也反而微笑着应和着。
我无奈地长叹口气。
李叔叔微笑着看着我,在桌下对我用手轻轻摆了摆。
吃过饭,与椿又走在去车站的路上。
站在红灯的人行道前,周围又是高中生在讨论着什么东西。
“更喜欢狗一些吧,主要是亲人。”
“要能养小熊猫就好了……”
绿灯亮起来,接着跟人潮往前走去。
“昨天睡觉时候这么凉快?”椿小声地,贴近我说。
“哎呀,烦死了!”本来的羞涩已经变成气愤了,我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斑马线,又走在人行道上,我低头看着脚下的红色或黄色的石砖,心里想着刚才发怒应该不对。
正想向椿道歉,抬起头,人又不在身边了。
我抬头向身后望去,看见椿正在一个卖竹筒粽子的流动商铺前,手里接过粽子,另一只手递过去纸币。
我连忙把头转回来低头继续向前走,心里希望着她不要看到我刚才看她。
“给!”椿跑回我身边,接着把插着竹签的粽子递给我。
我接过粽子,递到嘴里尝了一口。
好甜。
“好甜哦!”椿嘴里边吃粽子边愉快地说。
“好甜!”我说。
上了公交车,我与椿还是并排拉着把手站着。我帮她拿着包,她用空出来的手拽住我的背包。
今天的司机师傅似乎换了一位,车开得不紧不慢而十分平稳。
“昨天又做梦了。”我说。
“做的什么梦?”
“还是梦见在那个大树底下,身边有一个小花。”
“小花?”
“嗯,粉色的,好小一个。”
“怎么老是梦见那棵树呢?我就没做过这种梦,要是也能做一次就好了。”
“昨天的梦里还有其他东西。”
“还有其他的?”
“有一个看起来跟咱们差不多年龄的女生,在我靠着的对面不知道干什么。”
“原来昨天脱那么干净是因为这个啊。”她很小声地说道,我没有听清。
“什么?”
“没什么。”她平静地说。
“不过没看清长什么样子,就只知道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
“连衣裙吗?我也有一件白色的。”
“啊,肯定不是你,只有这点敢保证。”我认真地说。
“哦。”她看起来有些失望。
来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刚把书掏出来。
“怎么样?”志远半转过身,一只肩膀搭在我桌上,有些得意地说。
“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嘴很硬嘛。”
“不过,确实跟你说的有些关系。”我想了想,说。
“那就对了嘛。”
“不是看见了什么人,像是出现幻觉一样。”
“幻觉?”
“嗯……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好像突然看见了一位熟人坐在那里看我。”
“女生?”
“是。”
“怎么会是幻觉呢?”
“突然看见了,一眨眼又不在了,这还不是幻觉?”
“会不会是没注意到往哪里走了?”
“不会的,在梦里也梦见她了。”
“奇怪。是什么梦?”
我把多次在树下的梦大概给志远讲了一遍。
“十几个人都抱不住?那么大的树?”志远若有所思地确认似的说。
“是,超大。”
“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树,应该能很容易查到。”
我感到惊喜: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你这么一说,就是,应该一查就查到了。”
“嗯……你等着吧,等我把资料查好了给你整理一下。”
上课的清脆打铃声响起,有些秃顶的中年男教师抱着教材从前门进来。
“不要太……”我话还没说完,他转回去摆了摆手。
“放心好了。”
黄昏放学后,我在教学楼下等椿出来一起回家,等了很长时间都不见椿下来。
我翻出手机看眼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就是最后一班回家的公交车了。
心里疑惑着,又有些生气,于是准备上楼去找。
刚上一半楼梯在转弯处,我看到二楼的椿一脚撑地,另一只脚腕上缠了绷带,正被医务室穿白大褂的女老师搀扶着。
“怎么了,这是?”我走上二楼,站在椿面前。
“崴了一下。”椿有些委屈地,眉头为难地轻皱着看我说道。
我看向医务室老师,向她点了点头。
从老师手里接过椿的柔软肩膀,接着扶她单脚跳下一级级台阶。
“疼不疼?一点都不能走?”快要下到一楼时,我问她。
“好疼,走不了一步。”
下到一楼,我扶着她让她休息一会儿,接着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就剩不到十分钟时间了。
夕阳下两边法桐的残影轻斜着遮挡了一半行道,行道上只有寥寥两三位学生漫步着朝大门走去。从这边往大门口估算着距离,竟然比常识要远上一些。
“快赶不上车了啊。”我说。
听我这么说,她把受伤的那只脚放在地上强撑着尝试向前走。
疼得轻呼一声后,她对我无奈又难过地摇了摇头。
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我把书包从肩上脱下来递过去让椿背着,之后从她肩上取下挎包,挂在自己脖子上。
见我在她面前背对着蹲下,椿有些不知所措。
我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上来。
“不行……还在学校呢……”
“哎呀,快赶不上车了!”
椿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之后整个身体都趴了上来。
我感受到背后椿温暖又柔软的身躯,之后双手向内连带着裙子抓住她的大腿猛地站起来。
“啊!”不知是起来太快,还是我抓她腿的缘故,她惊呼一声。
“抓紧哦!”
椿比我想象的要轻,这样的轻盈让我很难联想到人类,而像是幼崽时的绵羊一样。
我抬起头,仔细盯着脚下,接着不顾一切地迈步奔跑起来。
“慢点呀!”刚跑出教学楼时,每跑一步,椿上半身的两团娇小的柔软便在我的背上跌撞一下,见我没有减速的意思,之后那柔软才紧紧贴在我的后背。
余光中,路过的同学们无不惊愕地注视着我们直到从视野消失,可我还是没有减速,实际上不跑也能赶到,但心里不知怎得,就是想拼命奔跑而已。
到了大门口,向右一个急转又跑几米远,在公交车站旁边,我蹲下让椿下来。
说椿不重,但还是跑得头上冒了汗。虽然背着椿跑的是我,但看起来她脸同样涨红着急喘着气好像也特别累似的。
把我的背包从椿背后取下来,之后把她的包从脖子上拿下来给她。
本来想伸手搀扶她到车站前,她却将手臂抽走转而拽住我的背包。
“脚还疼不疼?”我问她。
她有意地抿着嘴唇,把视线挪向一边不回答我。
我带她走过马路,来到对面的车站前,在几位同校的同学身边。
“怎么你也这么累?背着你的是我好吧?”我说。
她用力在我背包一拉,我故意顺着那力气退了两步。
夕阳余晖泛漾着的车站牌上,或许是一只蚂蚁正往上爬着。
夜晚,我躺在床上,刚关了灯正准备睡觉,从志远的账号一连发来十几条短信。
黑暗中,我把手机亮度调低,点开志远的聊天框。
最下面一条:
“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梦里的树。”
我一连翻到最上层,从发来的第一张照片看起。
第一张照片,一个看起来像是西方人的年轻人穿着紫色T恤面无表情地站在树前,大概是什么红衫种类的树高耸入云,照片中没能拍到全身,但看起来比我梦里的树要细许多。
我再往下一张照片看去。每张照片中树木的大小都可以说超出正常认知,只是大多与我梦里的十分粗壮但看起来并不高耸的树有区别。
一一仔细看完了,我摇了摇头。
“没有。”我发过去。
等待了一会儿,志远回来短信。
“没有吗,能找的都找了一遍了。”
“谢谢。”
他发来好几个上面写着“失败”字样的被棒子敲头的动画小人的动图。
我关上手机,深深舒了口气。
心里想着要好好感谢志远才对,又一方面感觉做的一切没有意义毫无进展。
在愁闷与慵散之间来回打转,心里想着不过是做的奇怪的梦而已但又总感觉跟自己有很大关系。
我渐渐睡去。
再次有意识地于梦中醒来时,与之前几次完全不同的是,旁边的大树不见了。
我想要移动,却动弹不得,好像丧失了四肢一样,连呼吸的感觉都不再拥有。
视角很低,大概和草没什么区别,我想环顾四周,却没有脖子。
一个打着规整蓝色领结的穿着蓝色百褶裙的女生从不远处徐徐走来。
我立刻就认出了那就是昨天在体育馆观球台上出现幻觉看见的女生。
那长相好看的女生在我的面前蹲下,伸出双手在我的周围细细挖着。
“你是谁?”我尝试问她,可大概是没有发出声音。
视角中的我被女生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眼前正好是女生发育丰满的胸脯。
不知道女生走了多远,有细小的风从周边吹动那好看而精致的蓝色领结。
她把我放在大概是事先挖好的小坑里,又在周围仔细拍实细软的泥土。
一切都做完后,她站起来淡淡地笑了,那笑容中掺杂着难以察觉的悲伤,就像是难以捉摸的不知从哪吹来的轻风一样。
“喂!”我拼尽全力,歇斯底里地喊道。
那隐藏的悲伤之下,突然闪出一刻的惊讶。
她应该是听到我的叫喊了。
女生匆忙环顾四周,可就是没有朝我这边看。
“喂!”我的意志再次呼唤,可仅仅存在意识之中。
女生有些失落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
“我在这!”
她仍然没有听到,之后呆站原地一会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