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艾菊镇发生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
虽然镇子基本上在那场灾难毁于一旦,但同时神鸦树也死得恰如其分——神鸦树留下的巨大尸体足够整个镇子重建。
艾菊镇在政府的扶持下短短一年就亡者复生,在镇子重建工程宣布竣工的那天聚会上,居民们欢庆在酒饮与美食中,无不赞叹着政府的帮助和神鸦树之灵留下的最后庇佑。
可只有我自己一人清楚——要不是因为我,神鸦树不会死,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仟年也……
仟年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尽管搜救队连艾菊镇后面的山上都搜了个遍,但还是没有线索。
为了弥补过错,这两年来我一直在仟年家奔走,尽全力抚慰仟年妈妈和继父丧子的悲痛,尽管神鸦树死了,仟年再不可能如艾菊镇一样复活,但我不能再让更多痛苦发生了。
“椿……你是个好孩子,要不是还有你在,阿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每每仟年妈妈这么对我说,我的心中都如同万千刀刃细细舔舐一般,可这样的痛苦我早就习惯了,连疼痛到底是什么感觉都细分不出来。
今天的我,尽管是作为凶手的存在,但为了仟年——尽管是被我亲手杀死的仟年,还是要为对其他人来说更加重要的明天而努力。
这样的我,已经完全依靠别人的存在而活着了,可只要活着,也许就有谁也称不上存在的希望出现。
虽然仟年的尸体没有找到,但我们还是给他立了个坟墓。
坟墓设在神鸦树的巨坑里,原本完整的巨坑被神鸦树的倒伐砸出了一条巨大的凹陷,我们在那凹陷前面很远的地方,把仟年的遗物挖了个深坑埋了进去。
黑色的石碑上简单刻着仟年的名字和生辰,立在那小小的土堆后面。
我坐在房间的镜子前,嘴里叼着扎发的皮筋,双手背过去认真地梳着长发。
这天的阳光不能说差,只是感觉好久没见过好天气了,便没有了好天气的定义。
今天,是我离开艾菊镇去木犀市上大学的日子。
从房门那边传来敲门声音。
“请进!”我张开嘴,嘴唇衔着的皮筋掉在桌子上。
爸爸穿着正装推门进来,两年的时间他看上去老多了,原本平整附有严肃的脸上也泛出浅浅的看起来温顺的皱纹,鼻子左边的黑痣也好像变大一些。
“行李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我把头发一把持住,另一只手拿起掉在桌上的皮筋。
一切都准备好后,爸爸帮我提着行李箱走在前面下楼,我跟在后面。
由神鸦树的木材制成的家具和房子整体散发着一股文韵的香气,晴朗无暇的光从窗户投射进来,地板反射出殷实而明亮的浅褐色。
在门口的鞋柜一起换了鞋子,走出门,爸爸要我去隔壁仟年家打声招呼。
我家的房子建在仟年家隔壁,本来这里孤零零的只仟年一家也有了我们做邻居。
两家的房子出自同一位建筑师,结构相差不多,外观也分不出太大区别。
我走上台阶敲响木门。
仟年妈妈一见到门口是我就立马过来把我拥入怀中。
与仟年妈妈告别后,本来是要出发了,可我还有一件事没做。
神鸦树巨坑下,遍野青草从入口蔓延至尽头,有清风从林间吹拂过来。
在仟年的墓前与爸爸一起鞠过躬,带着青草气味的风吹进我的心里,像是在无一建筑的水泥地上打了个转又从不知哪里的洞溜了出去。
你还在的话,今天一定会一起去上大学的吧。
心里这么想着,潜意识觉得应该悲伤,可什么感情都没有涌现出来。
我深舒了口气。
突然,就像是突然从草里冒出来的想法一样,我朝原本神鸦树的位置走去。
神鸦树还在的时候,这里本来光秃秃的,除了偶尔经过的蚂蚁之外没有活物。
除了一件东西。
许多年前,我在这神鸦树下种下的小小粉花,仍在风中安然摇曳着。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感动,像是难以置信希望仍然存在的感动。
两年前,在那件事发生之后,重回死去的神鸦树身边见到这小小粉花还活着的时候,我以为神鸦树还存在最后的神力,于是许下那最后的愿望。
只是之后在医院监护室里醒来时,才感受到早就该出现的深深绝望。
你是怎么不可思议地活到今天的呢?
我从内心对粉花感谢,虽然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只粉花不是我当年种的那株了,但生命的奇迹足够滋润我干涸的内心。
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生命的力量。
我从心里默默祈祷着。
之后,我回到仟年坟墓前,在那小小土堆前面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来,之后回到粉花前面小心地把它连带着泥土一起刨出来。
细心地把小小粉花重新在仟年坟前种好,我站起来。
人真的有来世的话,成为这小小粉花也不错。
这样想着,心中还是悲凉。
活着要期盼太多希望了。
我没有资格沉浸在过去,于是准备转身离开。
“喂!”
慕然,好像从附近哪里传来一声呼唤。
我惊讶地四下环顾,可除了爸爸在远处的入口等我,别无他人。
也许,是风吹进心里的声音吧。
这么想着,可还是希望仟年突然出现在面前。
怀着这样的希望驻立一会儿,心中又对自己的天真想法感到可笑。
我转过身,朝爸爸的方向走去。
……
早晨,当我从梦中醒来时,梦中被那位女生捧在怀里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整洁的白色衬衫、漂亮的蓝色领结、纤细腰肢、随呼吸一起一伏的胸脯、草地、风……
明明是很熟悉的面容,一想起来就令人激动不已的面孔,可怎么都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甚至说连潜意识都认定了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
有种莫名的不甘从心中涌出,就好像是突然意识到宿命所归一般的无能为力。
好想哭,但没有哭的理由,只是心里难受,非常难受。
我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上课时,我专心地在算术本背面的空白上画出梦里女生的模样,可即便细细回忆,画出的效果怎么也不尽人意。
“干嘛呢?”下课时,志远见我埋头苦画,趴在我桌子上问我。
“画昨天梦里的女生。”我放下笔,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梦到女生了?”
“就是那天在体育馆幻觉到的嘛。”
“让我看看。”
我把本子递给他。
“怎么画了这么多张。”他一页页翻看着,说道。
“唉,怎么画都不满意。”
“我看着挺好的啊。”
“感觉不对劲。”
“梦里的人嘛,不是很正常?”
他把其中一页揭过来,举在我面前。
“这张怎么样?”他用无名指推了推眼镜,说道。
“感觉,应该是画得最好的吧。”我说。
“还能画出比这张更好的?”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那就别画好了。”他把本子拿着站起来,接着就往门口三四个在一起说话的同学走去。
“你干嘛?”我急忙拉住他的衣服,站起来问他。
“当然是要让别人看看认识不认识啊?”
“怎么可能认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看着他执拗而认真的表情,我松开手。
拿自己的画让别人看本来就害羞,让别人指认画上“梦里梦见的女生”就更羞耻。我坐在座位上,装作与我无关地随意翻看着课本,实际上耳朵细心捕捉着志远与他们交谈的声音。
虽然听不清大致内容,但在似乎平淡的气氛中,志远应该是真心去问他们了。
等志远回来,我仍在假装看课本。看志远冷静地坐回座位,我知道不出意料是没有结果了。
“怎么样?”我抬起头,看着他说。
“他们几个都不认识。”他摇了摇头,把本子放在我桌上。
“早就说了。你怎么问的他们?”
“我说,这是仟年在梦里的意淫……”
我脸刷一下红起来,拉着志远小声却激动地说道:“你真这么说的?”
志远笑了,双手举在我面前做投降状:“哈哈哈,当然不是啊!‘这个女的是谁?’他们问,‘是我家一个表姐,刚转学过来’这么回答的。”
“你吓死我了!”我松了口气。
“哼哼,我说,你干脆把这画送给我算了。”
“你要干嘛?”
“帮你找人啊!”
“算了吧。”我摆了摆手。
“怎么了?”
“本来就是画着玩的。”
“那不正好送我?”
“根本都不可能找到的。”
“万一呢?”
万一。
我的心中好像某种弦乐器的一根细弦突然弹响一般。
“你……我……这种事很不好意思啊。”我结结巴巴地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找我‘表姐’嘛!那有什么!”
我同意志远,把根本算不上画像的画送给了他。
志远在替我找人的过程中并不如我想象那样一下课就拿着画像去让人指认,而像是兴趣使然似的,或许在下课去上厕所的路上,或许在与人聊天突然兴奋时。对于志远替我找人,虽然我不报什么希望,但还是为这看上去毫无用处的行为心存感激。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由于椿脚腕还没好,我为她和自己打了两份盖浇饭过来坐在一起。
远远的,我看到志远一个人把盘子放在几个人围坐一起的桌子上,从衣服兜里掏出画像指着说着什么,桌上正吃饭的几人则摇了摇头回答着。
“志远!”我看志远笑着说了大概是谢谢之后端起盘子四下找空座位,于是朝他挥了挥手叫道。
志远听到我叫他,微笑着走来。
“你俩吃的什么?”志远走过来,把盛有土豆鸡肉米饭的盘子放在我的对面。
“青椒肉丝。”椿说。
“不错嘛。”志远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回道。
“你刚才干什么呢?”椿看着志远问。
“哦,没什么,顺便找人来着。”
“找人?”
“表姐,前几天听说也来咱们学校了。”
“打个电话问问不就好了?”
“哎呀,这其中很复杂。”
“可以让我看看?”
替我找人这事让别人知道倒没什么,只是椿跟我从小一起长大,要是让她知道我还挂念着“梦中情人”,未免会被当作笑柄狠狠嘲笑。
我不自主地看志远一眼,却正好对上志远不经意看我的目光。
志远掏出我给他的画像,椿接过去若有所思地看着。
“好熟悉啊。”椿说。
“你见过?”
“不是。我是说画得好熟悉。”
志远没有说话,我也不敢说话。
“这个……是不是仟年画的?”
“啊……”志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是我。”我故作镇定说。
“这个人……”
“是我拜托仟年画的表姐。”志远打断椿说。
“不对吧?”椿抬头看向我,轻斜着头认真地说。
“是,我说是志远叫我画的。”我有些失措地回道。
“算啦,喏。”椿看着画像思考一会儿,之后还给志远。
志远笑呵呵地把画像接回去,之后酝酿了一会儿开始讲他和“表姐”的故事。
一通关于家族纠纷、恩爱情仇、灵魂互换的小故事一听就是编的,椿却看起来听得津津有味。
“真的哦,真的!”为了让椿信服,志远还不断强调着。
黄昏,我与椿坐上回去的公交车,今天运气很好,我们正好坐在靠窗的挨着的两个位置。
“今天中午,志远可真能瞎扯呀。”椿一只胳膊在玻璃窗边支着用手撑住半边脸,看着窗外流动风景说。
我心中一惊,不过想想椿肯定也听出来是假的了。
“‘突然在早上跟表姐互换身体了’,哈哈哈。”椿笑着说。
“不过还挺有意思的。”我笑着回道。
“其实,志远在替你找人吧?”
“算是吧……”我知道已经瞒不过去了。
“还是梦里梦见的女生?”
“是。”我已经准备好迎接嘲笑了。
出乎意料的,椿却平静地说:“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我怕你笑话我。”
“虽然是很搞笑没错。”
我的脸一下子红起来,连两脚都忍不住地并紧。
“真难过啊,从心里。”椿却仍然平静地说。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窗外向后溜走的街道风景在她清彻的眼中倒映着。
“我好讨厌别人骗我。”她说。
“对不起。”
“一想到是你骗我就更难过。”
“再也不会了。”
我心中感到懊悔,细细想想好像确实不该骗她。
她叹了口气,之后我们一直沉默着。
椿的家在我家楼下两层。我们沉默着坐电梯到椿家的楼层,电梯门打开,椿脚还是有些不方便地走着出去。
“明天见。”我说。
椿背着身站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电梯门缓缓关上。
夜晚,临睡前躺在床上,我将删了又打的“对不起”三个字忐忑后一鼓作气发了过去。无所事事地等了半个小时,已经是十点半左右,眼皮已经有些疲倦地总合下去,仍然没有等到椿的回话。
以后再好好道歉吧。这么想着,关上灯闭眼睡去。
夜晚,不知道几点,突然被枕头边的手机震醒。
我有些迷糊地拿起手机,眯着眼看手机荧幕传来的信息。
是椿发来的。
“睡不着觉。”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半夜一点多。
“你在哪?”我揉了揉眼,打字发过去。
“肯定在家啊。”
“那怎么办?”
“还不都是你气的。”
“那我下去,你打我一顿?”
过了一会儿,她回道:“好啊。”
我穿着睡衣,踏着拖鞋,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四下确定外面没人才蹑脚从房间出来。
打开手机的电灯从楼梯下了两层,走到椿家门口时,我给她发去消息。
“到你家门口了。”
过了一会儿,椿家门的把手缓缓挪动。
从开了一个小缝的门那探出椿的半个身子。
椿穿了一件只盖到大腿根部的粉色棉睡衣,齐肩短发蓬松着,整个娇小身体散发出让人安心的青柠味沐浴香气。
我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小声说:“我都睡了一觉了。”
椿微皱着眉,有些骄横地鼓起一边脸,把手臂抱住看着我。
我上前一步,把胸膛挺起来,说:“来吧。”
“转过去。”
我乖乖照做。
我刚转过身,一个拳头就立马落在背上。
“咚”的一声从我的后背穿透至前胸,虽然不疼,但我还是“咯”地小声叫了出来。
“好……好了吧。”我装作很疼似的,喘着气说道。
“哎呀,很疼吗?”反而是施暴者有些担心地说。
我转过去,挠了挠后脑,笑着说:“逗你玩的。”
椿一听,又要打我似的攥紧拳头恶狠狠地举起来。
我配合着连忙举起手挡着,椿笑了。
“打都打完了,可以去睡了吧?”我笑着说。
椿又在我肩上一锤。
“哦哦哦,怎么还打?”
“这下是为了刚才又骗我说很疼打的。”
“那这下行了吧?”
“真是,以后不许骗我了,我也是个女孩子啊。”
月光从楼道的窗户散漫进来,青柠味的月光,照在椿的身上,如水一般轻轻荡漾着。
“对不起。”我认真地说。
椿站在那里看着我,纯洁的光从那湖面般的眼眸中反射出来。
我与她对视着,光似乎照在心里似的,有小小的植物从泥土中探出嫩芽。
一股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涌入心中,心脏也随之砰砰乱跳着。
宁静的夜中,只有心跳声安静地喧响着。
毫无征兆的,我一把把椿紧紧抱在怀里。
椿的身体娇小而柔软,像是春日里一把抱住小狗那般让人愉快舒适,只是这样的感觉持续不久——抱在怀里的一刻,椿柔软的躯体却又立刻把我的理智唤醒。
椿连挣扎都来不及,我又把她松开。
淡蓝的月色下,椿惊愕地看着我,嘴唇呆滞地张开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脸颊上的一抹艳红不合时宜却相当可爱。
我瞪大双眼,连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我……”刚想解释,椿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一手抹着泪,小声地抽泣着,迅速进去把门拉上。
空留我一人举着手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我也上楼回家去。
小心地回到房间,我关上门,靠着坐在地板上,身体上还保留着刚才抱椿的柔软感觉。
刚才到底在干什么啊!
懊悔也来不及,我拿出手机打开椿的聊天框,给她连发十几条“对不起”过去。
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心脏仍砰砰直跳,清新的青柠香气氤氲空中不能散去,眼皮兴奋地闭不上,心里烫得难受。
我手不断难以控制地四处摸索着,每当触碰到时,理智却又把手打回。
怎么也不能想着椿做那个事。
如此地在床上挣扎不知多长时间,激情终于被消耗殆尽,只剩下疲倦留在眼皮。
正想闭眼睡时,手机又震动一下。
椿发来的信息。
“晚安。”
……
升入木犀大学的九月,校园里整日充盈着桂花的浓香。
走在两边桂花盛开的校园小路上,偶尔有淡黄的桂花飘至眼旁。
身为各自人生主角的少男少女们,无不沉浸在这桂花的盛景中,就连风声都好像凄美浪漫的钢琴曲一般在耳边奏响。
我把发梢别至耳后,看着这桂花纷飞的美景,心里却同情落在地面被踩踏而沾上泥污的淡黄小花。
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悲伤,但也决称不上愉快,只是感情淡薄了,好像就连这份同情都不是我同情花一般,而是桂花同情我一样。
背着挎包,有些失落地走在去教室的路上——路途是那样远,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头,心中难免想放弃,想要直接躺在桂花树下的草地上什么都不想就这么一直下去才好。
“椿!椿!”
身后传来皮鞋踏踏奔跑过来的声音。
呼唤我的那人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接着就边弯下腰夸张地喘起气来。
“悦悦。”我叫她的名字。
叫做悦悦的瘦弱矮小可爱女生,淡蓝色发卡恰好地别在发梢,齐肩短发染成漂亮的褐色。
“哈……哈……可算追上啦……啊呀,桂花真漂亮啊!”
“是啊。”我说。
“要是咱们两个的房间里也能有桂花树就好了。”
“怎么可能呀。”我笑着回道。
“你想啊,那——么大的房间,就咱们两个人住不是太孤单了?要是能在中间长一棵桂花树——呀!想想就好漂亮呢!”
“觉得空旷可以买来盆栽嘛。”
“哦,是哦。椿,你最喜欢什么花?”
想要永远就那样躺在地上的心情一去不复返了,我也应该为了面前这个可爱的女生努力才对。
“嗯……”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花。”
“那就说明都喜欢喽!”
就是这样的生活,独自一人未免暗自神伤的生活,很幸运地能有悦悦陪伴。
而对于木犀大学,虽然来之前就有调查,但还是被它的雄伟震撼到了,甚至说走在校园里看着四周高耸的教学楼等各种建筑,有一种莫名的对未知的恐惧感觉。
悦悦总拉我奔走在校园街头,虽然她身材矮小,但其中似乎蕴藏着巨大能量。与她接触越多,我就越容易被她的活泼和元气影响,就连吃饭上——我一直都对食物无所谓,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但由于悦悦总对其抱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冒险精神,总被她拉着去品尝菜品的我也发掘出了吃酸的潜质。
看着我往盖浇饭或者炒面一类的主食中添醋,悦悦总以疑惑得像是好奇小猫那样的好玩神态看我。
宿舍里,我和悦悦住的是五楼的双人寝室,推门进去,并不十分宽阔的走廊两边是我们上床下桌的多功能组合床,床的旁边靠门是衣柜和鞋柜,从走廊往里的房间是卫生间和洗浴室,一扇玻璃门拉开外面是阳台。
“椿椿,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夜晚,临睡前,我和悦悦各自躺在床上,她突然问我。
“啊……没有。”我突然想起仟年,但是没有说出来。
“没有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也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嗯,没有。”
“真可怜呐。”
“你呢?”我问她。
“嗯……不知道算不算有,以前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男同学,以前我们还是一个初中的呢!现在也不怎么联系了,不知道能不能算上喜欢。”
“现在想他吗?”
“不提起来的话就还好,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怀念了。”
“那就是喜欢嘛。”
“这么说吗?椿椿你很懂嘛!那你一定有过喜欢的男生喽?”
越是提起喜欢的人,我就越想念仟年。
“高一的时候有过。”
悦悦翻身朝我这边,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笑着看着我。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镇子上发了洪水,就不在一个学校上课了。”
“真可惜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那时候怎么喜欢呢?”
我不忍回忆那段经历,就像是身处不可改变的当下不敢去看童话一样。
“对不起,悦悦,我不太想说。”我有些失落地说。
“啊,对不起!”她连忙反而对我道歉,“哎呀,没事吧?”
“没事的,也许有一天就能说出来了。”
“好吧,其实永远不说也没关系。椿椿,晚安。”
“晚安。”
入梦前,我的脑中不断涌起与仟年相处的碎片记忆,记忆这东西,一旦涌现就一发不可收拾。而那段时光,包括仟年不在之后的两年时光,都好像与我无关似的渐渐远去,唯一与我有关的,记忆中的角色,不过是和我长得一样名字一样的女孩子而已。
入梦后,我又来到昔日艾菊镇海边的沙滩上,夕阳于海岸一边渐渐沉没,天空中有海鸥鸣叫的遥远声音。
我抱着双腿坐在沙滩上,穿着那时的白色连衣裙,风吹起我披散的长发,海浪打湿了脚踝。
看着残阳的血红在海面上粼粼闪耀,天空中自由的海鸥几几作伴盘旋翱翔着,我的心中涌现莫名的悲伤,就像是不断荡起的海浪一般。
好想与人倾诉,好想放弃思考。
海风有些寒凉,我抱紧自己,炽热的眼泪却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于是狼狈地嚎啕大哭起来。
从左边的身后,传来踩踏沙子的声音。
仟年顺着我身边坐下,还是那样年轻的仟年。
我哭得更加放纵。
仟年坐在我身边,看我哭得那样厉害,竟也抽泣起来。
我听到那抽泣声,于是不再哭了,哽噎着抹了抹眼泪,转过去对他点了点头。
“你妈妈和李叔叔现在都很健康。”我上次和仟年说话还是在他永远离开那天。
“吾辈也很好,比原来胖多了。”
“镇子一年就重建完成了,用的是神鸦树的木材。”
我一一对仟年讲述他不在之后他所关心一切的情况,这期间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坚持讲了下去。
“我就快要十九岁了。”最后,才讲起我自己的事。
“已经在木犀大学入学一个月了,有一位很可爱善良的室友。”
“昨天和悦悦说起喜欢的男孩子时,我立刻就想到你了,还挺幸运的,想到你之后就立马做梦梦到了。”
我突然沉默下来,明明想说的话有很多,但立刻像退潮一样猛地缩回去。
“我好想你。”只剩下这一句话。
嗓子哽噎着,“你”这一字没发出声音。
眼泪又立刻夺眶而出,连仟年的身影都模糊起来。
恍惚中,有人温柔地轻拍我的后背,像是妈妈安慰婴儿那样。
我睁开湿润的双眼,立刻感受到脸正贴在两团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面。
悦悦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
“悦悦?”我从她的怀里抬起头。
悦悦带着哭腔“嗯”了一声,看到我看她立马“哇”的一声悲伤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