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对峙了一会儿,风独几乎没有抵抗,顺从地坦白说出来,“是姜灿把我藏在这里的。”
麋因努力转动大脑,思考了很多,依然无法理解所有词组成的意思,“什么意思?什么叫她把你藏在这里?你们偷着鼓捣了些啥东西?”
靳京把电子铳插起来,好像隐约看懂了,从身后提醒麋因一句,“其实我觉得还挺明显的,你想想姜灿被困在风氏好些天,她那团稀烂的婚姻关系……还有小妈和继子的狗血关系……拘禁和反拘禁的奇葩玩法……”
麋因恍然懂了,立马抢答:“所以这是个奸情!”
“……我想说的是爱情。”
麋因迷惑地看了一眼屋子里,顺便扫视过风独,迷惑的情绪延续着,“我不懂……姜灿吃过见过,她什么样的男人不曾品评过?怎么可能……看上一个……”
风独慢吞吞地说:“继续啊,你把那几个形容词补全给我听听。”
麋因悄悄抿了抿嘴角,还是感觉到了些微压力,“你先解释,我要根据你的话再下定义。”
风独轻轻哼了一声,“因为我不能回家,所以姜灿暂时把我藏在这里,但是她没说这是你的地方。”
麋因更加迷惑了,“解释得不好。什么叫你不能回家?风寇挂了!现在你家里没有任何人能对你不利,你不回去藏在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能幽幽感叹,把手里的餐叉丢回盘子里,开启了一段漫长的解释,“你说的不错,家里现在确实没有能对我不利的人,但是外面有。你知道风寇为什么对批量繁衍后代那么偏执吗?”
麋因一耸肩,直白地回答:“不是因为他老派传统的思想吗?很多贵族都有繁殖癌症状。”
“看起来是这样,但其中还有特殊缘故。”他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风寇年轻的时候欠了一笔债,不知道他的债主到底是谁,但是他很怕对方,这些年很忌惮提起。”
麋因皱眉看着他,十分不解,“风寇欠了债?他十分富有,为什么会去欠债?而且……这跟他的繁殖癌有什么关系?”
风独含着舌尖,话在口腔里咕哝了一圈,含糊地说:“他欠的不是钱,是……是人。”
麋因慢慢瞠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他用孩子去还给人家?这、这太荒谬了!”
“确实很荒谬,但是放在风寇身上,也算是一种正常发挥。”风独的眼光里有种淡淡的死意。
麋因眼珠转来转去,最后揽住靳京的肩膀把他扯到旁边,两个人偷偷蛐蛐,“你相信他说的吗?”
靳京默默摩挲着下颌的一点,“他没有必要说谎啊。”
麋因嘶了一声,“你说……会不会是他被姜灿金屋藏娇,不小心教我们发现了,所以就用胡扯转移我们的注意?”
他的眼里无奈的情绪加重了,眼皮垂下来瞥着她,“你……不要用自己的行动风格揣摩他,而且在我的印象里,风独不是那种随口就能扯出这么荒诞故事的人。”
“说的对……”麋因陷入了迷惘,她捧着下颌默默思考,不经意间感到背心的位置传递来一丝轻微的痛意,麋因的痛感比较迟钝,慢半拍地想要去摸背后那处,但刚一扭头,又感到脸颊边传来了同样的微弱痛感,然后是一丝湿漉漉的感知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她在靳京惊恐的眼光里抬手摸了摸,看见手指间有洇开的血迹,也不知道为什么脸颊上忽然裂开了一线伤口。
独自站在后面的风独看得最清楚,空气中闪现了一条蛛丝般的光泽,从房间的一侧一直通向另一侧,紧接着更多的丝线闪烁过,将眼前的空间分割成许多小方格。那些丝线围绕着麋因分布,仿佛规则构建的陷阱。
“小心!”风独大声提示,麋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旁边的靳京霍然上来扑倒了她。麋因还在发蒙,亲眼看见头顶上方的阴影闪烁过莫名的光亮,然后一侧的金属架子忽然从当中被切割成两段,无数杂物和经年的灰尘扑簌簌惊起,现场气氛瞬间陷入兵荒马乱。
风独立时掏出武器,警觉地转身注视四周,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能紧张地提醒地上的两个人,“别动,有人偷袭。”
麋因躺在硬邦邦的地上,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珠在咕噜噜转动,还有脑子也在飞转,“偷袭?谁呢?”
“呃——”靳京趴在她身上,迟疑着开口,“如果从你的仇人方向参考,那没有参考意义,人选实在太多了。”
麋因有点不满,“但是联邦系统里的那些人大多没什么本事,我不觉得是他们。”
靳京一挑眉,也不太赞同她的观点,“你太低估10人议会了,你每次吃亏大多是因为对上层人物轻敌。”
风独忍不住怼他们两个,“别吵了,现在不是吵嘴的时候!”
麋因下意识怼他,“我们没有吵嘴,这就是我们的日常……”
嗡一声利刃横空的响声打断了她的话,这种看不见的攻击让人紧张到极点,几乎只要一个瞬间,自己的一部分就会离开身体,恐怖带来莫大的压力,弄得几个人都不敢作声。
另一侧的壁柜落下的半截,一个过分光滑的切口横亘当中,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坠落一地,就在三人眼前,壁柜后的墙壁撕拉一声撕裂开一道口子,裂缝沿着墙壁一路直上,这种猛烈的破坏力似乎要把整个房子撕碎!
麋因语言系统都受到了挑战,磕磕巴巴地喊:“这是啥呀?我、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见过!”
风独跟着她一起喊:“别说你,我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
靳京吼出了最有用的一句:“快闪开!”
罡风迎面而来,那道看不见的锋刃似乎撩到了三人面前,麋因甚至觉得自己的鼻尖被擦过,那种痛感又经过了自己的皮肤,她惊恐地看见前额的一撮碎发凌空飞走,明显只要再晚零点几秒种,自己的脑壳就会被切割开。
靳京拖着她的腋下,就像拖着布娃娃一样把她拖行开一段距离,他的嗓门有些走调,“是冲着你来的,对方想弄死你!”
麋因很想说两句幽默的话化解这个惊恐时刻,但她的喉咙被浓重的恐惧感捏住了,一时发不出声音。她被靳京连拉带拽,满地乱爬,锐利的锋刃不离头顶几公分,一直紧追着她。所有的东西都离开了原本的位置,仅仅片刻,所有的家具都不成形状,到处都是碎片和尘屑。她也添了很多道伤口,嘴唇边能舔舐到微咸的血味。
直到痛感清晰了一瞬,麋因一顿,感到震颤沿着鼻骨延伸到脑壳里,她震惊地意识到就在自己鼻梁间,出现了一道裂隙,鲜血迸溅出微浪,卷积着水红的泡沫飞溅在眼底,霎时间走马灯都在脑子里播放了,她被冷冻在原地,思绪飞奔着回忆起一大堆不相干的记忆。
在她丰富灵活的想象里,自己的上半个的脑壳会打着旋飞出去,一直撞在身后的白墙上,印出一个鲜丽猩红的血色烙印。脑浆会马上立马朝四周迸溅,就像黑市边早餐摊子上打豆浆的机器……
这种地狱风格的幻想给她造成了极深刻的阴影,但其实只是个十分短促的瞬间,那种逼近至灵魂的压迫感就凝滞了,周围的空间霍然开阔了起来,空中传来熟悉而悠然的声音:
“我说过,你的钱花得很值,能买一条命,多少钱都值得。”
叶子蝉一伸手在空气里捞了一把,她修长的手指间捞着几缕蛛丝一样的细线,但是麋因清楚,那些线极其锋利,刚才差一点就把自己的半个脑袋切分下来……
她此刻才感受到什么叫劫后余生,冷汗已经湿透了大半身体,衣服湿黏黏地贴在皮肤上,汗水、血水还有灰尘全部粘在身上,已经可以用不成人形来形容了。
沙米娜蹲踞在半个残破的金属架上,脸色不快,冷冷瞥着下方的叶子蝉,“你怎么没完没了?上次没打痛快,现在想继续?”
叶子蝉丢开手里的丝线,从腰包里掏出一只似乎是排箫的乐器,往空中一抛,凌空接住,轻巧地攥在手里,冲对方呵呵一笑,“我对你没有兴趣,但是你正在威胁我的客户,我就不能不管了。”
沙米娜瞪着她,微不可见叹了口气,“我也在工作,这也是我的客户的需求,你就不能换一个客户吗?她给你多少钱?”
叶子蝉比了两根手指,“两万。”
对方肉眼可见地破防了,“就这么点钱?你在逗我吗?我收的可是精神力!”
麋因还跪在地上,此刻才收摄了心魂,颤巍巍抬头问:“你不会要临时涨价吧?”
叶子蝉摇了摇手指,“我很讲信用,从来不干那种事。”
麋因默默自语,“其实你现在涨点价我也能接受……”
“不过——”叶子蝉拉长了话音,“后续的尾款一定要到账啊,我们对待不付尾款的甲方向来非常严苛。”
看着她们互相寒暄了起来,沙米娜眼光阴沉,她的手指在坚硬的肘弯外骨骼部分敲击了几下,仰起头冲着叶子蝉示意,“出来,我要跟你私下谈一谈。”
叶子蝉两手插兜,也不怕她忽然发动偷袭,径自出了门。沙米娜经过几人面前时,还稍微停顿了下,狭长不似人的眼睛轻轻扫视过。麋因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对方的神情到态度都隐藏着极寒的冷意,没有哪个时刻让她更清醒地认识到,那不是一个人,是个能两脚行走的怪物!
叶子蝉出了门,电子街行人不少。现在是白天,附近的国家学院正在上课,没什么学员,都是附近商铺的人,他们看见了有明显虫族特征的生物打眼前经过,不出意外统统流露出恐惧和忌惮的表情。
但两个混血种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都懒得去在意。沙米娜紧跟在后面,眼光冷冽扫视着街道,同时冷冰冰开口,“我们一脉同源,难道要为了几个人类闹翻了吗?”
叶子蝉此刻倒跟在屋里时候不一样了,那种悠然散漫感淡了一些,冷淡地回:“你倒挺大义凌然的,还不是因为你今年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我这边还差得远呢,要不然能连几万星币都不放过吗?”
沙米娜冷哼一声,“中心城愿意当你客户的人千千万,你为什么非要一个麋因不可?她是我的,你再去找别的客户。”
看对方一点不肯让步,叶子蝉也强硬起来,“呵,这么说那中心城愿意找你的人也不少,她是我的,你去找其他客户。”
“我已经收了那一伙人的精神力,难道要我退回给他们吗?没门!”
叶子蝉也一步不让,“那凭什么要我退钱?我这边也没门!”
两人无声对峙了片刻,沙米娜抬眼看了看她,呼出一口气,两肩塌软下来,“算了,不就是几万星币嘛,我给你,你去跟麋因毁约。”
“几万?”叶子蝉眯眼冷笑,“几万是定金,你知道她此生的财富是多少吗?我怕你给不起。”
沙米娜一怔,“你把全部的契约合同给我看看。”
“看就看,给你。”叶子蝉将手写的纸张递过去,沙米娜一抖,眼光下垂,扫视过纸面,忽然一愣,又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脸色逐渐奇特,慢慢抬头看着她,“你被人骗了。”
“不可能!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她怎么骗我了?”
沙米娜把合同还给她,并没有嘲讽,表情保持着那种深刻与复杂,“你想一想,合同上保护对象有4人,你每次失手,死掉一个人,就自动扣除全部酬金的四分之一。”
“对啊。”叶子蝉又仔细思考了一遍,依然看不到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沙米娜摇了摇头,眉心微微皱起,“可是酬金是麋因此生的全部财产,如果她先死了怎么办?她人已经死了,此生的财产积累也吹了,但是契约合同还在,就相当于只给你2万酬金,却要保护其他三人后半辈子,你说你是不是亏大了?”
叶子蝉双眼一瞪,脸上泛起了清澈的愚蠢,完全不吱声了。
姜灿带着捧塑料假花,加上一封香水卡片到了医院。这是家十分正规的大型医疗中心,位置就在中央广场附近的繁华商业区,不管从价格还是繁琐的手续上,都距离亲民相去甚远。
乔术和石英然共同居住在一个单间,因为董事会成员同时入院,接受紧急治疗,VIP单间病房都不够用了,只能每两人挤一间。
姜灿也不去看他们两张臭脸,径直把塑料花插到了玻璃大肚瓶里,然后装模作样地把小卡片整齐摆放在桌面,跟两边作了个揖,仿佛在上香祭祀一样的模样,对着空气说:“一路好走啊,来,给两位点一根,你们慢点抽,抽完了赶紧下去报到。”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电子烟,点燃了就着一点猩红火光摆放到花瓶底,朝着两边扇了扇,故意把烟气扇到两人跟前。
乔术终于忍不了了,扭过头露出一张气到变形的脸,“你这是总裁应该有的做派吗?你在演舞台剧啊?”
姜灿抛弃了表演欲,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冷笑着看向他,“那我应该是什么做派?行了,已经明晃晃地拔刀相向了,咱们就省了那些虚与委蛇吧。说一说,你们是怎么把自己作进医院的?”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乔术把脸撇向一侧,寂然不语。倒是另一边的石英然似乎有话想说,但他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啥也没说出来。
姜气笑了,抱着两臂左右看看他们两个,两人都比较精神萎靡,脸色青白,嘴唇无色,完全符合两个病人的性状。姜灿看了一会儿,稍微收敛了脾气,沉下心问:“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再怎么说,我们也都是啵唧电器的人吧,我们理应比那些议会里的大老爷更接近一个战壕吧?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代替我那个愚蠢的哥哥?姜苏城到底给你们吃了什么迷魂汤,他是每月发免费鸡蛋了吗?”
石英然忍不住说:“我们对你没什么意见,姜氏是由你做主还是姜苏城我们都随意,但是我们不能接受夏娃的统治!夏娃的理念天然就是和公司背道而驰的,她要破坏所有财富和权力的世代积累环境,她要终结我们这些氏族!那我们百年的努力不是全成了梦幻泡影?!”
“……”姜灿一脸地铁、老人、手机表情,皱巴巴地看着他,无语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你不要把吃里扒外说得那么清新脱俗,也不要转移话题,我现在问的是,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把自己作进了医院里?”
这下石英然又沉默起来,跟旁边的乔术一样别开脸不去看她。姜灿暗暗咬牙切齿了一顿,又将脸上的表情一收,施施然一转身,孤傲地说:“行,你们真能忍,过两天命没了别急吼吼地来找我。不单是中心城里权力变更波谲云诡,星盟的各种势力争斗、派系变换也层出不穷,你们这样瞎胡搞,把自己作死了活该!”
看她做出一副不管了的模样,人往外走,乔术终于没憋住,喊了一声,“等一下!我、我有话跟你说。”
姜灿有片刻的得意,但是马上抹掉了,转过身故作不耐烦地返回床边,“你说吧。”
乔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明显有犹豫和愤懑,最后叹息一样地开口,“我们雇了一个人……”
姜灿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你们雇了一个杀手,去谋杀麋因?”
他恨恨地点点头,“她叫沙米娜,是个混血种,更确切地说是个虫族混血种。”
姜灿眉尖挑起,又气又笑,“你们不是最鄙视混血种吗?现在为了除掉麋因,甚至不惜和你们最鄙视的对象同流合污了?”
乔术没理会她的调侃,继续讲了下去,“但是她没有收钱,她收取的是……精神力。”
姜灿一怔,慢慢地严肃起来,“详细跟我说说前后,一切细节都要告诉我。”
十分钟后,她已经从普通严肃变成了严阵以待,咬牙切齿想要教训一顿眼前两个垂头丧气的家伙,但是刚一张口又放弃了,自己出了门站在墙角,拨了个电话给麋因,上来就直奔主题:
“我们要有麻烦了。”
麋因的回答也很直接,她那边熙熙攘攘,有些奇怪的吵闹,“把要去掉,我刚才已经看见麻烦本烦了,现在正在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