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涌来时,江溪去紧紧将商雨霁护在怀中,顺从人群流动的方向,小心移动位置。
待深藏功与名的上庙百姓们恍如无事发生般散去,两人早已不再待在方才所处的地方。
从蜂拥而至的人潮中逃出,两人的发凌乱,有几撮碎发翘出,在风中摇晃宣告着存在,连衣裳也难逃被挤压而皱起的命运。
两人像相互梳理羽毛的鸟雀,一点点把对方捣腾干净。
江溪去解下奔逃中错位的绒球,按下她翘起的碎发,再重新将绒球戴上。
商雨霁把他皱起的衣裳拍开,江溪去手指微动,忍下了她抚摸过留下的酥痒。
整理好了,她才发觉,两人被挤送到城门不远处,而且,恍惚间总感觉城门处站着的人很是眼熟。
那种风尘仆仆,看着干瘦却身子硬朗的老者印象,越看越熟悉。
扬州城城门外。
城门的路因寒冬裸.露褐色土块,其上垒起未化的旧雪,瑟瑟寒风吹拂两位老者的长袖猎猎作响。
“师兄何不多待上一日,过了岁旦再走?”
着装干练的那位背对城门,抚着长须,神情严肃道:“老了,见不得分别不舍的忧伤。”
燕顷接着说道:“他们必然猜不到,老夫会在最欢庆的时刻离去。”
“咳。”方木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飘忽道,“不同商姑娘道声别?”
“诶呀!”燕顷拍掌,眉飞色舞,“就是为了不和那小妮子说,你可不知道她有多难缠!”
话音刚落,燕顷脑后传来幽幽一声:“您老人家倒是仔细说说,我到底哪里难缠……”
“嚯!”
燕顷一个跳脚,惊呼着转身,就见江溪去单手拖抱起商雨霁,而方才提到的小妮子正脸色不虞瞪着他。
为了隐藏过来时的踪迹,商雨霁特意让江溪去拖抱起自己,再叫他运功,掩藏脚步声靠近,因方木面向城门,自然比燕顷先注意到行至他们身后的两人。
至于坑师兄一手,不过是件顺手的事。
商雨霁双手环胸,扬声道:“怎么,不久前同我要了厌胜钱的人,现又嫌我难缠起来了?”
燕顷哪想自己难得讲一次小话,却被话主抓住靶子,硬撑着道:“你瞧瞧这,伶牙俐齿,目无尊长,不正是难缠?”
他要是这般说,商雨霁可得好好与他理论理论。
她叫江溪去放下自己,一落地,刚要薅起袖子来讲道理,就被江溪去拦下:“冷,不行。”
商雨霁放弃撸袖子显气势的办法,昂首对着燕顷道:“这时同我讲尊长了?你早些时候可不是这般说的!”
两人为此吵闹,方木乐呵呵笑着,在一旁看师兄难得被人治理一顿。
最后还是燕顷理亏,连连晃手道:“欸——老夫不和你这小妮子争,老夫大人有大量!”
倒是因为这一闹,本该悲伤的离别氛围一冲而散。
知晓挽留徒增哀伤,不如期望对方诸事顺遂,风声萧萧,商雨霁从袖口中掏出钱袋:
“给,山高水长,总有要花银钱的时候,眼下来不及回去,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银钱了。”
江溪去有样学样,也掏出自己的钱袋,由于装银钱的钱袋是自己买来的,他便不心疼将其一起赠出。
燕顷拒绝了,商雨霁也不强求,她把钱袋给了江溪去,拍了他的手臂,瞧他一眼,再让他帮燕顷抬箧笥。
“燕老,既然不收,那不能再拒绝我们送你一程吧?”
方才已拒绝她们一轮,燕顷不好再推脱,想来多送一段路也无碍,便由着她们了。
江溪去接过燕顷的箧笥,四人多行了一段路,商雨霁不忘和燕顷拌嘴,险些气得燕顷胡子倒竖。
“你这个难搞的小妮子!”
“谢谢夸奖。”
“不是在夸赞你,就送到这吧!”再送下去他可就得为了和她争吵谁更有理留下来了。
这个狡诈的小妮子!
燕顷夺过江溪去手中的箧笥,背上后连忙逃之夭夭。
目送他离开,商雨霁两人与方老大夫一起回到城中,岁旦的喧闹气氛未散,方老大夫受不住长时间待在外面的寒冷,先一步回了医馆。
商雨霁和江溪去面面相觑,身无分文的两人基本宣告与游街无缘,斟酌片刻,想着不能白来一趟,大不了只逛不买。
天色渐晚,酒肆铺子等为珍惜难有的佳节时刻,纷纷点上灯火,通红的火光将昏暗逐去,使得一场盛宴得以延续。
两人停停走走,长街人声鼎沸,锣鼓声,叫卖声,丝竹声此起彼伏,贩夫走卒熙来攘往,一派繁华景象。
在人潮中走着,难免发生碰撞,商雨霁捂住肩膀,与相撞之人道歉,抬首一看,竟是个穿着与岁旦相差甚远的灰扑道袍的道士,道士与她对视一眼,就被同行之人喊走。
“云销,你没事吧?”
商雨霁犹豫道:“我应该……没事吧?”
那人的眼神为什么,跟见了不得了的东西一样震惊?
好在事情到后面告了一段落,在外玩了一天,终于回到府上歇息。
等一日结束,商雨霁收拾好了准备上榻,就见鼓起一团的被褥,是早早卧好的暖床小江。
商雨霁站在床榻边,目光深沉,不发一语。
阴影笼罩,第一时间察觉出来人的江溪去掀开被角,眨巴着眼笑道:“阿霁,快上来,被里暖和。”
看在他那么尽职的份上,商雨霁决定暂时把他贸然上床的事情置在脑后,当务之急是进暖和的被窝。
最终,顺理成章的,江溪去凭借自己的努力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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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旦午时,杨家帮。
有人送来大箱大箱的贺礼,杨柏一问,方知是商姑娘送来的新春贺礼。
里面不单有给长者制衣的布匹,给帮派人的烈酒,时兴的茶叶,还有给孩童的怡糖。
小芳见了,迟疑问道:“帮主,我们送的礼,足够吗?”
杨柏一时也不知所言:“商姑娘知晓我们的心意就足矣……了吧?”
将收到的贺礼分好,帮中有人从外急忙跑来禀报:“帮主!有一贺州来扬州拜年的纨绔子弟,看上了商姑娘她们,想把她们强抢走!”
“什么,真是自投罗网。”杨柏正担忧她们的回礼是否足够,没想到有人主动往她刀上撞,帮她给商姑娘补上一礼。
由于平日帮扬州城百姓做些鸡毛小事,杨家帮与扬州百姓睦邻友好,在百姓中话语很有份量。
因而从荆州回来后,为从舆论上保护商姑娘,杨家帮众人在完成日常琐事,偶尔会以讲述荆州惊险历程的方式,提及住在城西荷花道的姑娘和郎君是好主顾,大善人。
渐渐地,商雨霁和江溪去的名声就在杨家帮的宣传下,在百姓的声望里水涨船高。
至于扬州世族想对称不是大体量的两人下手,却在她们去荆州的时候,被宜宁吩咐了要紧着皮,别没了眼力,冒犯到贵人。
豪族世家们哪敢下手,传闻宜姑娘从京城来,自长公主手下做事,那不就意味着,商雨霁和江溪去,也是由长公主殿下背书吗?
能让宜宁称为贵人的,哪能是简单的人!
没准人家扮猪吃老虎,等他们前一日招惹了人,第二日在哪儿永远闭目都不清楚!
杨家帮和宜宁的双管齐下,便营造出扬州众人对两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印象。
敢逗江溪去的,还是认清他与商姑娘的干系,只要一提商姑娘,他就会变成软泥一般好说话。
要是能再多夸几句商姑娘人美心善,兴许能哄得人花钱买下铺面上的货嘞。
就这般,原本还担心江溪去的体质会引来奇怪的人,所以考虑要不要限制他出门的商雨霁,放下疑虑,大胆放他出门。
甚至还不止一次感慨,扬州的风气就是比京都的朴实。
起码不是看见美人就忘了情,发了狠,开启强取豪夺的剧目。
很快,调戏二人的纨绔子弟讯息送到杨柏面前,她勾唇一笑,拍桌道:“小的们,抄上家伙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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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个时辰,前边有间旅店,再晚些天要黑了,燕顷背着箧笥,打算进店暂住一晚。
从袖中掏出银钱付了房,他拿着木牌上楼,检查箧笥时,发现箧笥中不知何时塞入两个钱袋。
一个精致,绣有草木花卉,是铺面中常见的钱袋,另一个朴素,简单起到收纳的作用。
精致钱袋里的银钱一眼看去就多些,鼓囊起来,朴素的则装得少一些。
说是如此,但这两个都不是他的钱袋,而是扬州城门前商小妮子和江小子掏出来的,被他拒绝收下的。
燕顷思来想去,也只能猜到,这大概是在商小妮子提出多送一段路时,江小子接过他的箧笥塞入的。
怪不得当初小妮子把自己的钱袋给了江小子,原是要偷偷塞进箧笥中,那小妮子送人时还不忘和他斗嘴,想来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叫他发觉不了她们的动作吧。
燕顷把两个钱袋从箧笥中拿出,仔细收起来,只得叹道:
“都说了,这小妮子最是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