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散宴时，一丫鬟打扮的女子隐蔽在无人的角落，目光似箭地搜寻着什么。
她瞧准时机，嘴角露出势在必得的笑，直直朝落单的蛰星走去。
“公子，蛰小姐她有事找您。”
“啊？！月姐姐找我？她在哪里？”蛰星闻声回头，见来的是二公主宫里的人，有些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一点也没多想。
“在二公主殿内。”宫女笑着点点头，“请公子随奴婢来。”
“好。”蛰星应道。
见计谋达成，那宫女走在前头一言不发，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
远处的小百合正好留意到这一幕，眯眼有些狐疑地皱起眉头。
这条路有些偏僻，蛰星心中蓦地泛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穿过重重宫廊，本来零星点点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心跳声愈加急促，蛰星不由自主地皱眉。他瞧了瞧不同于别处的典雅的陈设，又瞧了瞧领路的宫女，思虑半晌道：“月姐姐怎么了？”
宫女似乎没料想到蛰星会这么问，随便含糊其辞地糊弄了几句。
蛰星将信将疑地点头，逐渐放慢了脚步。
“公子，马上便到了。”宫女见蛰星有些不对付，拐弯抹角地提了句，“公主让奴婢准备蛰小姐爱吃的酸茶糕，您沿着前边直走左拐便到了。”
酸茶糕？那确实是蛰月爱吃的。
这句话正好打消了蛰星一路的怀疑，他按照那宫女说的路线一直走，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偏殿。
带着湿意的凉风嗖嗖刮过，地上散乱的落叶吹起再落下，发出细碎的声响。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好似只剩蛰星一人。
忽然间，殿内传来了微弱的声响。
蛰星呼吸凝滞，像是被牢牢钉在耻辱柱，久久无法动弹。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句无声的呼唤。
“……月姐姐？”
他向前挪了几步，眼里盛满了惊愕与不安。房门并未落锁，只露出一道狭小的缝隙，得以窥见里头的真相。
感官被不断放大，蛰星站在门外，清晰地听到房内的声响。
若有若无的呻吟与似轻似重的呼吸交缠不休，自房内此起彼伏地流出，蛰星怔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里面……是谁？
悬在半空的手不上不下，蛰星鬼使神差地凑近。
缠绵的相拥，缱绻的水声……散乱的案桌上，一男一女深吻着，已然忘乎所有。
在看清真相的那一刻，蛰星震颤的目光尽数碎裂，他用手死死捂住嘴，身子下意识后退。
“谁？！”房内忽然传来男人沉重克制的嗓音。
蛰星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就跑。
只听见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完完整整地站在蛰星面前，堵住他的去路。
杀气四溢，那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愤怒，利刃随之出鞘，极为冷漠的眼神不似方才的温情，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
“小七不要杀他！他是蛰月的弟弟！”薄荔言沙哑焦灼的嗓音自房门处响起。
刀并未停下，蛰星迅速闪躲开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小七微蹙眉头，有些没想到这小玩意儿能避开他这一刀。但他并没有给蛰星喘息的机会，暴雨般落下的攻击刀刀致命，完全不留活路。
黝黑的眼珠紧随他挥起落下的刀法，蛰星抓住他的破绽，敏捷地化解危机。
“你们姓蛰的竟都有点本事。”小七嗤笑道。
蛰星没有武器，尽管他通晓武艺，也根本不是小七的对手。
就在他再次尝试呼救时，手臂忽然传来顿痛，蛰星呼吸急促，一时乱了阵脚。
“小七住手！”
利刃的感光闪过蛰星惊惧的眸子，薄荔言的惊呼在耳畔炸响，小七眼神狠戾，毫无收手之意。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要怪，就怪他自己撞破了今日之事，注定命止于此吧！
刀光剑影间，哐啷一声，刀与剑的碰撞，火星四射。
小七一愣，狠戾的目光猛地警惕起来。
“月姐姐！”
蛰月回眸看了眼蛰星，眼中的阴鸷犹如暴风骤雨般扑面而来，令人胆战，令人心惊。
蛰星捂着手臂的伤口，惨白的脸上浮出无法平息的震惊，难以言述的触动。
蛰月没有了耐心，猛地抽开了剑。霎那间血花四溅，小七的胳膊被划出深可见骨的剑痕。
“呃……”小七控制不住地闷哼出声，彻骨的疼痛让他冷俊的脸上展露稍纵即逝的扭曲。
“小七！”薄荔言痛呼一声，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蛰月手持黄金剑，将剑尖对准了小七的喉咙。
“谁准你动他了？”蛰月眼中辗转翻涌的幽冷分毫未减，她扯出讥讽的语气，阴恻恻地问。
薄荔言冲过来挡在小七面前，正对蛰月泛寒的剑锋。她眼角噙着未干的泪，用眼神祈求着蛰月。
血肉模糊的手臂可见森森白骨，殷红的鲜血打湿衣袖，小七喘息着，目光落在蛰月带血的黄金剑上。
剑身细且长，周身泛着噬骨的冷焰，让人望而生畏。轻巧但不失力量，能挽出夺目的剑花，亦能割断脆弱的脖颈。剑穗飘逸，剑柄用蓝色宝石点缀，精致却不失肃穆。独具匠心的设计带着剑主人独有的意韵，堪称绝世一剑。
这把剑，是蛰月祖父当年亲自为她打造的。
“你刚才怎么不来？”蛰月毫不客气地说。
“我……”泛着薄红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薄荔言有些无措地望着蛰月。
“不知蛰星是哪里冒犯了公主，竟引来如此杀生之祸？”蛰月故意拖长了尾音，意有所指。
“不是的……我，我们……”薄荔言目光闪躲，垂眸说不出话。
“想杀他，你真是疯了。”蛰月望着小七，嘲弄的口吻没留半点余地，“你以为谁是谁呢？”
“谁让他不要命地闯进来。”小七将薄荔言拉至身后，“是我要杀他，有什么冲我来。”
蛰月冷笑一声，埋首替蛰星处理伤口，看都不看他一眼，“别摆出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我要是不来，躺在这里的是不是就是下一个江一怜？”
这句话正中薄荔言的死穴，她的脸上褪去了所有色彩，单薄的身子在风中颤了颤，宛若凋零失色的落花。
小七注意到了薄荔言的异样，明明灭灭的眸光骤然下沉。
就在两方僵持之际，小百合揪着那行踪诡异的宫女出现。
“老实点！”小百合揪住她的衣领，不断收紧力道，不顾她的挣扎把她硬生生往前拖。
薄荔言诧道：“绿枝，怎么是你？”
蛰星当即指认：“就是她带我来这儿的，她说月姐姐有事找我！”
小七握紧手中的剑柄，已然明白了一切。
“公主救……”
那宫女还未说完，只听见利刃刺破血肉的闷响，血如泉涌，迸溅到薄荔言惊愕的脸上。
只听一声痛呼，僵直的身子轰然倒地。
惊恐的眼泪自瞪大的眸中溢出，宫女苍白如纸的嘴唇颤抖不止，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她拖着身子想去拉薄荔言的裙角，血水自口中呕出，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百合嫌恶地皱起眉头，擦了擦溅在衣袖上的血渍。
蛰月面无表情地收剑，沉沉的目光从宫女血肉模糊的伤口挪至薄荔言惨白失色的脸上。
“小姐，下次这种事就让奴婢来做吧，别脏了手。”小百合面色如初，方才那不足为奇的事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养尊处优的公主哪里见过这番血腥场面，薄荔言头脑一片空白，忘了本能的尖叫，当即捂嘴干呕出来。
蛰星也懵了。
他从未想到蛰月会出手伤人，更不会想到她会如此决绝。
“公主，救……奴婢不，不想死……”
“你不想死，那江一怜想死吗？”
蛰月睨视着地上气若游丝的人，蹲下身来，拿剑的手轻而易举地掰正她的下巴，吸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放心，你死不了。我不知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但我告诉你，你们惹错人了。”
“如果还有下次，我会让你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相信吗？”
“公主，没想到我也会想杀人吧？若是今天多出来的那具尸体是蛰星，”蛰月的目光幽幽转向小七，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表面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他也活不了。”
“我不是初知晓，谁敢杀我的人，我也要让他死。”
一番话下来，薄荔言眼中涌出生理性的泪水，脱力跌坐在地。
“公主……”小七蹲下来，用完好的那只手握起薄荔言的胳膊，把失魂落魄的她搀扶起来。
蛰月：“蛰星，方才在殿内看见什么了？”
蛰星：“什么都没看见。”
蛰月走到薄荔言面前，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露出浅薄的笑，“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爱的是谁？”
“是当初救你的人，还是初知晓？”
话落，蛰月转身离开。
一段距离后，殿内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蛰月停顿一下，熟视无睹。
蛰星还没从方才的事中走出，脸上挂着和薄荔言别无二致的表情，眼眶通红，看着像被欺负了似的。
“月姐姐……”蛰星明显颤抖的声音在背后弱弱响起。
蛰月知道他胆子小，回头轻声问：“你害怕吗？”
蛰星连忙摇头，他几步向前拉住蛰月的衣袖，黝黑的眼中有挣扎未落的泪水，“谢谢月姐姐……”
小百合撇了撇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吐槽：“切……真矫情……”
蛰星望着蛰月，酸涩的眼睛忍不住落下泪来。视线模糊中，蛰月伸出手去，替他拭去眼角的泪。
“你已经长大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哭。”蛰月捋了捋他散乱的发丝，轻言细语道。
“有月姐姐在，我不怕。”蛰星埋首笑着，眼泪却越流越多。他不断告诉自己别哭了，别哭了……灼热的泪却因为蛰月的话愈加汹涌。
蛰月把落泪不止蛰星拉至肩膀处，告诉他：“你是我弟弟，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谢谢月姐姐，谢谢月姐姐。”蛰星把头埋在蛰月颈侧，哽咽道。
小百合哼声，心中虽有对蛰星的不满，却也有对蛰星这么多年来，日复一日从未改变初心的赞佩。
真是的，可别抢她风头啊。
……
几天后，皇宫多出了一具尸体。
其实就算蛰月不杀她，她也得死。作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从来没有退路可言。
蛰月路过那一所荒僻的宫殿，驻足远远地望了一眼。
树影间隐匿的黑影一闪而过，犹如蛰伏在暗中的毒蛇，伺机而动。虽然已从禁足中释出，但他们或许再无见面的可能了。
北境王还能活到几时？
夜揽雪，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