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冥昏迷了好几天,醒来时,仗已经打到后半段了。
云中也不曾闲着,白天随军出战,晚上就到军医处帮忙照顾伤员。这天晚上,云中来到军医处,见吾冥转醒,坐在床上。
虽是血色惨淡,但眸子里的幽幽绿光又开始泛起来了。云中似乎轻舒一口气,拿着药碗走到吾冥跟前。
“哟,吾军师,终于醒啦?”见此情景,因征战而倍感疲累的云中宽心许多,还半开了一个玩笑,“再不醒来,我都要准备给你烧香了。”
“哼。”吾冥耷拉着虚弱的眼皮,撇开脑袋。
“那既然你醒了,药就自己喝吧。”云中见状也哼了一声。
这吾冥,还是那副欠揍的样子。
看着眼前递过来的药碗,吾冥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果不其然,药碗下一秒就准备倾倒。
“啧。”云中眼疾手快,扶住药碗。
“果然还是要靠我。”云中露出一副“你不行”的表情,端起药碗坐到吾冥身侧。
吾冥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递上来的汤匙,不为所动。
“...照顾我这样的卑鄙之人,还真是辛苦郡主了。”
又来了,这家伙。
云中颇为无语的看着眼前嗓音沙哑还要阴阳怪气的吾冥。突然一笑,玩味地靠近——
“不辛苦。吾军师受伤后,人是我救的,衣服是我扒的,药是我上的,布是我包的。都做到这份上了,喂个药照顾一下算什么。”
吾冥石化了。可怜的家伙,好不容易恢复点血量,全往耳朵尖上跑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云中:“你…”
看着吾冥绷不住表情的样子,云中差点憋不住笑。
“你还真信。”云中拿着汤匙的手憋笑得有些颤抖,“不逗你了。快把药喝完好起来,我可没功夫天天照顾你。”
吾冥的脸一阵红一阵黑,从未见过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喝完药的。
——
天枢军与渠戎交战近半月后,以渠戎惨败收尾。
为此战,呼延寅的确做了充足的准备,因而此仗打得比以往都要久。但在左丘肃的运筹帷幄和路沧涯的骁勇厮杀下,没有足够储资的渠戎终是一败涂地。
损伤惨重的渠戎军队垂败归返。呼延寅心有不甘地驱马前行。
“少主,前些日子您让我查的人,我查到了。”一下属驾马与呼延寅并行,低声道。
“说。”呼延寅还愤恨地想着此战之败,说话粗声粗气。
“那人是当今大景的南塘王,被派至天枢军协战。”
“据属下所查,当今大景朝廷暗潮涌动,这南塘王便是其中的关键一环。”
闻言,呼延寅抬眼盯着他。
……
在听完下属的所有汇报后,一个计划涌上心头。呼延寅冷笑一声,复仇的火苗再次燃起。
——
与渠戎此战打的着实艰辛。仗结束后,天枢军营里大办了一场庆功宴。
面对来之不易的胜利,众将士们都比以往更加高兴,美酒都是用大碗豪饮的。云中在此战中功劳不小,靠着游击支援打乱了好几次敌军的节奏,让天枢军的进攻更加势如破竹。将士们都感激地过来敬酒,为不拂大家的好意,云中也喝了许多。
吾冥坐在云中对面。觥筹交错中,见云中脸上浮起红云,用手撑着脑袋,似乎有些意识不清了。
唔…头好晕…肩膀上的伤又在作痛了…
醉眼朦胧的云中勉强撑起身子,踉跄了一下,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出大帐。吾冥心一紧,起身跟了上去。
外面已是夜色笼罩。吾冥看见远处草地上东倒西歪的云中。
意识越来越不清了,就快一头栽倒之时,云中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腰肢。
“敢在晚上一个人跑出来,你是真没一点防备心。”吾冥对着酒气满身的云中嫌弃道。
“…你这么会惹麻烦,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过来。”
“嗯…吾冥?”云中微微抬起头,看清了那双绿色的眸子。
怀里贴上温度,少女柔软的发丝蹭着脖子,痒痒的。吾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就…出来吹吹风…醒醒酒。”云中想挣开吾冥,然而手上没有力气,反被吾冥圈的更紧。
“别乱动。”感受到怀里不安分的动静,吾冥生出一种奇怪的心情,说话也变得瓮声瓮气的。带点警告的语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忍耐?
“…草原的夜里常有野狼出没,郡主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一个小小的军师可担不起责。”
“野狼?没见着,毒蛇倒是有一条。现在缠在我身上。”
“……”
良久,吾冥算是认栽,放开云中。两人并排躺倒在草地上,相对无言。
草原的天空是很清澈的。漫天的星辰汇作银河,静静地闪烁着,划过这亘古的长空。
云中抬手虚握,似要抓住其中的一颗星星。
吾冥看了一眼云中。
“...那个时候,你让我别死,是什么意思?”
“就是别死的意思。”
“……”
就不该问她。吾冥咬牙。
沉默了一会。
“吾冥,那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活着就是我的兴趣,活成想要的样子就是我的爱好。”
“是吗。”云中闻言再次沉默。
片刻后,云中阖目:“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谁不曾有过抱负呢…但事实上,我能做到的非常有限,甚至什么都做不了。”
“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受难、离去…而我,别说相助了,自己还需要被护着。”
“最后变成害人害己的累赘。”
“漩涡之下,皆为傀儡。我没有选择的权力,只有被选择的命运。”
“所以我时常想,为什么要活着呢?如果像傀儡一般被任人摆布,拖累所爱之人,还不如一死了之。”
“这世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的死亡和南塘秋枯的荷花一样,不足挂齿。”
吾冥转头看向云中。云中脸色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我不能死。”
“我有想要拼了命守护的东西。”
“哈哈…很可笑吧?即使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可我还是要痴心妄想。”
“我想看到南塘烟雨下,新柳吐芽;我想和友人在华清街市上畅享美食;我想看越阳海商满载而归;我想看大景万民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哪怕实现不了…至少至少…我希望我在乎的人…好好活着。”
“想笑就笑吧,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幼稚。”云中偏过脑袋,“反正不管怎么说,人死了,所有的一切就真成痴心妄想了。”
“……没想笑你。”吾冥坐起身,“痴心妄想又如何。这世间本来也不是正常的。”
“不过…还是要好心提醒郡主一句,”吾冥转过头,一手支在云中耳边,俯身看向她。
“郡主在意的太多,迟早会作茧自缚。还不如像鄙人一样,虽然自私自利,但没有牵挂,也就不会被抓到软肋。”
“游走在形形色色的人里,独善其身,方能行在坦途。”
云中略带惊奇地望了吾冥一眼。
“你在关心我么?”云中挑眉一笑。
“...没有。别想太多。”
夜色太黑,加上云中醉意未消,她没注意到吾冥脸上升起的微红。
“呵呵…那多谢吾大军师的教诲了,我定谨记于心。”
——
天枢军此次的战果报告很快上呈至宣京,朝堂上下都在夸赞天枢军的骁勇善战。
府上,宣行之正看着眼前的文书——
“此会渠戎,南塘王协战功劳巨大,为天枢军争得许多有利时机,将士们皆感激拜服。”
宣行之摩挲着手中折扇,嘴角浮现出一抹危险的笑意。
“花学子,这一次,不用暗箭,改换明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