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收到宣照的密信时,云中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天枢军待了近三个月了。
密信里提到召云中回京之事。云中捏着信纸,看向帐外演武的将士们,心里竟有些不舍。
不过信中还提了一事。自凌晏如和云中相继离开朝廷后,宣照一直苦于没有称心的能臣协助。此番回京,宣照特意嘱咐,若有举荐之人,可一同带来面圣。
云中盯着密信思索一番,决定好了人选。
——
从天泉行至宣京后,已近年末。宣京街市上人群熙攘,张灯结彩,大家都在为元宵日做准备。云中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宣京风貌。
“...为什么是我?”
吾冥与云中同坐一辆马车里,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此时双手交叉于胸前,问了一句。
“带你尝尝宣京烤鸭。”云中瞧着窗外,随口回答,“味道很不错的。”
“……”吾冥觉得他应该改名叫无语。
一别数月,宣京城没什么很大的改变。云中看着外面的景色,心想。
市井嘈杂中,人们一脸拜服地夸赞着——
“据说这次天枢军大败渠戎,都是南塘王的功劳呢!”
“唉唉唉,我也听说了。南塘王以一敌百,大挫了渠戎那帮贼寇的锐气。”
“大景有南塘王,实乃大幸!”
“南塘王劳苦功高,可不比那些酸臭无用的文官。”
“南塘王……”
——
将刻有“南塘王”金字的腰牌示出后,云中和吾冥一路畅通无阻,很顺利地进入皇宫。看着那副象征着莫大权能的腰牌,吾冥眼底渐渐暗了下来。
又是这种感觉。
看着身前一路受到尊敬的少女,和根本无人在意的自己。吾冥逐渐放慢了脚步,和云中保持一定的距离。
清醒点,你哪配与她同行。你们生来便是云泥之别。
这么想着,吾冥慢慢攥紧了袖子中的手。却突然被人拉起臂腕——
“吾冥,你腿脚怎么这么慢?”云中嫌道。
少女手心的温度隔着衣服布料传递过来——
绝对的理智告诉吾冥要注意身份,但他却迟迟未能挣开拉住自己的手。
——
吾冥终于,堂堂正正地站在了他梦寐以求的朝廷殿堂,看着高坐龙椅的宣照正式将目光投射于他。
一切似乎都太过突然。一切又好像是命中注定。
策问了许多有关朝政的看法,吾冥对答如流。宣照微微颔首,凤眸里透出赞许。
“南塘王,你挑人很有眼光。”宣照肯定道,“以往是朕疏忽了,屈待了有才之士。”
“陛下谬赞。为陛下解忧是臣等职责所在。”云中拱手行礼。
三人又聊了许多。话尽之时,宣照思索着什么,凤眸微垂,眸光闪动。
“此行天枢军,爱卿多有辛苦。”宣照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莫辨,“另有一事…”
“?陛下但说无妨。”
“……爱卿日夜辛劳,无人相伴,朕实在于心不忍。若有心许之人,朕可为你们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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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话锋转变,让云中有些懵。吾冥闻言,轻皱起了眉头。
不难听出,宣照的话带了一点古怪的语气。好好地怎么突然提起婚事了?
“臣并无……”云中抬头望向宣照,在与宣照对视的瞬间却突然刹住了话头。
宣照的眼神中,带有一丝警告,一丝试探,还有一丝命令。那是一种不容违抗的皇威。
云中听明白了。宣照不是在询问自己,而是委婉地下了一道催婚令。虽然事发突然,云中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无疑的,宣照这是要她尽快完婚。
“臣…明白了。婚事…可否一月后举行?”
“允。”见云中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宣照点头应许。
——
在吾冥找好自己的府邸之前,他先住进了云中在宣京府邸的客房。
自面圣后的几日,两人回府后都各忙各的,交集甚少。这日晚上,外面的街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云中敲开吾冥的房门,斜倚着门框说道:
“元宵节了,出门走走。”
“……不去。”吾冥整理着书册,头也不回。
“带你逛逛宣京灯会,吃吃宣京美食。”
“没兴趣。”
“与民同乐能更好地体会民心。”
“不需要。”
“你再不出门就要在屋子里长毛了。”
“无所谓。”
云中无语,片刻后,说道,“就当是陪我走走。快点的。”
“……”
吾冥沉默了一会,放下书册。
——
宣京的元宵灯会,历来是大景最热闹非凡的景象之一。这天夜里没有宵禁,人们被允许纵情歌舞。除了猜灯谜、放河灯、舞游龙、燃焰火等传统节日习俗外,还有云汉奇术团的表演,锦歌楼的元宵盛会。游走街市,还能碰到表演烈酒喷火或利剑吞肚的杂耍,当然也少不了各种香甜诱人的元宵美食。
云中拉着不情不愿的吾冥愉快地穿梭在人群中。这里尝一块火晶柿子,那里买一串冰糖葫芦。猜灯谜、放河灯、赛投壶、观游龙,一个节目都不少,全部玩了一遍。吾冥看着眼前像兔子般蹦蹦跳跳的云中,有些嫌弃。
谁能想到这种家伙是南塘王……
突然一块色泽红亮的肉怼到吾冥嘴边,吾冥下意识一退,差点收出双下巴。
“这个肉好好吃!尝尝!”云中两眼发亮地举着签子上的肉。
“……不要。”
“吾——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男呢?”
……什么比喻。
吾冥皱起眉头。片刻后,不情愿地咬下那块肉。
肥瘦相间的肉带着饱满的汤汁在嘴里化开,甘美异常,回味无穷。吾冥轻轻挑了下眉。
“……一般。”
“吾冥,嘴硬是种病,得治。”
“……”
——
路过一家气韵古典的店,云中停下脚步。
“唉?掌柜,今年您留在宣京过年啊?”云中很自然地走进店,和坐在柜台的人打了声招呼。
“哎哟,小官人,您可好久没光临鄙店了。”掌柜的笑着起身迎接,“是啊,今年我们一家老小都在宣京。”
“正巧,我们赶着在元宵上了些新款式,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掌柜从架上拿出几块盒板,里边放着各种时兴的簪花、发冠、钗饰。
云中看了一眼,不是很满意的摇摇头:“有没有简单一点的束发簪?”
“简单一点的?有。”掌柜又从架上拿出几个盒子一一打开。
云中看着,突然拿起其中一个。
一支银色的蛇形簪。蛇身细致地刻划了鳞片,蛇眼是用碧绿的宝石镶嵌而成的,蛇牙微露,作栩栩如生的捕食状。
“这个不错,我要了。”
“您的眼光还是那么独到。这是西域制品,造型极具风情。”掌柜说道,“不过小官人,我觉得您更适合戴这些花簪呢。”
“没事,不是我戴。帮我包起来。”
——
“逛得差不多了吧?”出店后,吾冥说道。
“嗯,去最后一个地方。”云中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拉起吾冥,走向锦歌楼。
云中很早就预定好了锦歌楼最顶层的阁间。此刻两人雅席对坐,沏上一壶香茶。
锦歌楼的顶楼,一向是最好看景的地方。偌大的宣京城一览无余,向下可以望到流动的灯火和络绎不绝的人群。
“吾冥,头扭过来。”
“?”
云中拆开盒子,取下吾冥原本的束发簪,插上了新买的蛇簪。
“不错!果然很适合你!”云中得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吾冥看着她,没说话。
“吾冥。”过了一会,云中移开眼,看向外面。
“沙漠秘宝的赔偿,现在给你,要不要?”
闻言,吾冥轻轻挑眉。
“和我定个婚契。”
“……你这是赔偿还是陷害。”
“哪里陷害你了?”云中白了他一眼,抿上一口茶,“和我成婚,你不仅可以获得身份的提升,还有了很强的靠山后盾。你想在朝廷有什么作为,也方便很多。这对你来说不是大礼吗?”
“至于我嘛,解决一个燃眉之急。两全其美。”
“……为什么又选我?”
云中看了吾冥一眼,缓缓道:“利益合作啊。这场婚事就是一个政治的局,你又不是没看出来。”
“陛下似乎因为什么对我产生了芥蒂。我的婚事是必须给她的一个定心丸。”云中摇了摇手中的茶杯,茶汤沿着杯壁滑动。
“他们想用婚事牵制你,不是吗?”吾冥望向皇宫的方向,“你如今唯一的哥哥与花家斩断了关系。朝廷无法靠至亲获取你的情报,更别提用株连九族来威胁你。他们不会允许一匹脱缰野马出现的。”
“所以啊,找你再合适不过了。就算和你成婚,我也不会受多大牵制。你我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各取所需,多好。”
“……”
“你也不必现在就给我答复。你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云中给两个茶杯续上茶,“明日我就要启程回明雍书院,后面一个月几乎都待在那里。”
“我的府邸随便你待到什么时候。若是有答案了,可飞鸽寄信,也可直接来寻。”
吾冥看向云中,良久不语。忽然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蛇簪。
“所以——这算是王爷的聘礼?”
“……那个只是路过买的。”
——
一声炸响,宣京的上空迸开火树银花。照亮了夜空,照亮了京城人们的脸庞,也照亮了云中和吾冥对视的双眼。
“新年快乐,吾冥。”云中举起茶杯。
停顿片刻,吾冥举杯相碰。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