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祝凌的心情越是舒坦,他就越佩服陆明歌。陆明歌虽然个子不高,脸庞白嫩圆润,像个文静的小姑娘,但说起话来条理清晰,能直击问题的核心。即便是责骂人,也能让人如醍醐灌顶般醒悟,更不用说他打架的本事是一流的。难怪夫子和学堂的人都对他青睐有加。
田祝凌曾想拜陆明歌为师,向他学武,却被陆明歌婉拒了。
陆明歌道:“学武可以,但你不能当我徒弟,我们同在一个学堂学习,叫我师父岂不是乱了辈分?”
不过,陆明歌拗不过田祝凌,扯来扯去,最终还是妥协了——由田祝凌这个年岁长、块头大的家伙称呼她为“二哥”。
“田祝凌?哈哈哈,没想到多年后相见竟然是在这卫都的闹市”陆明歌笑着倚靠在车厢上,半探出头招呼马夫拉开帘子,叫田祝凌上了车。
“你忙不忙?”
“不如去酒楼小聚一番如何?”
田祝凌高兴地拱手道:“好!太好了!”
面对陆明歌的热情邀请,田祝凌自然不会拒绝。春闱考试结束后,他正等着成绩公布,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更何况邀请者是陆明歌,他不去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村子里的人过得怎么样?你、田二、三丫和其他人怎么样了?”她问道。
陆明歌回忆起在瑶山村的日子,充满了怀念之情。那时她可以尽情地玩耍,与伙伴们比赛爬树游泳,生活无比自在。
陆明歌回想起来那段在瑶山村的日子,真是怀念,潇洒无束,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耍马,与伙伴们一起比赛爬树游泳,快意十足。
“嗯......丫妹刚与人定下婚约,是邻村彭家人的四孙子。”
他再次提到彭家,还是露出了以前的那种不屑的表情,孩子气的小表情与他成熟稳重的体格正好相反,形成了格外亲切可爱的反差。
“不过,还好彭四是个踏实的人,丫妹挺喜欢的,算是一件好姻缘了。田二......田二在山贼进山后便不见了,家里人也找过他,可......”田祝凌想到了什么,皱眉不悦,双手握成了拳,青筋也沿着手臂暴起,如同纷乱密麻的线一般牵动着他的思绪。
他从来就藏不住心事,口直心快道:“他卷了家里的财,进山当贼去了!家里人都不管了,全靠他哥和嫂子照顾那一大家子!”
“哎哎!不提那人!不提那人!”田祝凌摆手道。
“你呢,你当年和你师父她们突然消失,我还以为......”当年听说谢神医被凛虎军带走后,陆明歌也不见了踪影,村里人猜她们十有八九是遭遇了不测。
陆明歌的师父姓梅,是一位会拳脚的木匠;师母姓谢,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神医。尽管谢神医是个女子,但她的医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据说连县令和巡查见到谢神医都要向她行礼,请她诊治疾病。
梅师傅性格温和,待人友善;而谢神医则显得有些傲慢冷淡。尽管都是女子,但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
起初,村里人是极为不待见这对木匠神医,说她们枉为人伦,是不尊圣训的狂徒,是从大城市逃来的杀头犯,该双双浸猪笼的。村民见她们犹如瘟疫,恨不得等远离她们一里地远。那时他还是个娃娃,不懂其原因,大人也不准他们问。
但是后来他们发现这两位身份奇特的女子并不是犯人,而是身份尊贵的贵族小姐,是可以跟县令共乘一车的上宾,渐渐的都不再谈论两位的关系,凡事再遇到询问者,自觉的缄口不言。
战乱发生在五年前,距离发生“黑面书生”那件笑话才过了半年,一整只穿戴整齐的军队涌入梅木匠的院子。
那时的田祝凌不过刚刚窜了个子的少年,还是孩子心性。亲眼见证了梅谢两位师傅和陆明歌“死”在院子中。
那天,家里人早早就把门窗都锁严实,禁止任何人都不能上街,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埋到了后院一块空地下,用个陶制的大罐子把那些金银首饰字画书籍一股脑地塞进去。
所有人都躲了起来。
只有田祝凌,人傻胆大,偷偷趁大人不注意,爬到了他家屋顶上,暗自观察着叛贼的动向。
一群打着“燕”字旗的军队骑马进入了梅大师傅的院子,乌压压的一片。他们头上戴着公鸡尾羽的铁甲帽格外显眼,就像是田二家杀鹅时流出的鲜血一样醒目。
而这支头戴鸡羽红冠的军队,正是燕王麾下最著名的鬼愁军。
“燕王”虽然带有一个“王”字,却并非胥朝正统的王族,而是一支由前朝官兵组成的军队。
胥朝之前是乾朝,皇姓为程,崇尚武力而轻视文治,历经三代皇帝后灭亡,“燕王”就是这个短命的乾朝中一个贵族旁支。
这样一支小规模的军队原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先帝本有把握在一年内将其消灭。胥军当时气势如虹,连续斩杀了五千人,迫使残军四处逃散。
然而,三个月前,这群头戴红羽的燕军突然出现在西南边境,一路沿着蜀道杀到了瑶城边缘,让边防军接连遭受数次失败。
由于他们的行军方式神秘莫测,“突出神难灭,相逢鬼见愁”,故而这支军队被人称为“鬼愁军”。
“鬼愁军”出现后,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无一幸免,他们的武器锋利,队列井然有序,行动迅速如利箭,行踪隐蔽如影。真是“山见山愁,江见江愁”。百战百胜的鬼愁军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连吞并了三座城池,直逼蜀中的粮仓——瑶城。
朝廷不得已,终于请出了久居修养的兰老将军出征,挂帅西南。
他们的村子位于瑶城边缘,连接着瑶山和孟水,与瑶城城墙遥遥相望,位置极佳。
一听说鬼愁军会打到这里,村中已经有不少人逃离,但由于田大爷身体不好,不宜远行,田祝凌一家成了少数还留在村里的。
老夫子曾说过,“君子大义,请为民命”,但在生死面前,大义往往难以坚持。真正地看到大军压境,那种由心而生的压迫感不得不让人感到恐惧,所谓的大义也就荡然无存了。
那群蛮兵并没有像村民们想象的那样强杀豪夺,而是有目的地直奔梅师傅家门。
由于距离太远,加上门前的高树阻挡视线,骑兵快速移动时掀起一片尘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等到那些红羽军离去,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田祝凌再次查看时,梅师傅的房子已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当年因为他害怕“鬼愁军”,抛弃学了一辈子的“义”,当了只临阵逃脱的缩头乌龟,害的梅师傅一家被掳走,不知道遭受了什么酷刑折磨……
“嗨!你在脑补什么呢!”陆明歌实在看不下去他脑补她被掳走受罪,难受的要流泪的样子,明明是个八尺黑皮壮男儿,却比她一个女子还要多情,皱着又粗又硬的黑眉,像极了卫都那些多愁善感的贵妇们,就差拿出一个花帕子擦眼泪了。
“那天我和梅姨的确被带进了燕王的军营里,不过就是为燕王治病罢了,还没等胥燕王病好,便联合兰将军埋伏在燕王营里的细作逃了出去,后来还立了一个小功,得到兰将军的赏识,有幸被他——也就是安中侯——收为了义子。”
田祝凌这才注意到,自己上的这辆马车窗外,挂着一个青玉做的穗子牌,有巴掌大小,上面用黑墨写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