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顾姝臣已梳妆完毕。铜镜中的女子一袭淡青衣裙,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一支白玉兰花钗——这是她入东宫的第三日。
"娘娘,该去给太子殿下请安了。"绿竹小声提醒,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云雾茶。
顾姝臣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器传来的温度:"打听清楚太子晨起习惯了吗?"
"回娘娘,殿下每日卯时起身,先在书房处理政务,辰时用早膳。"绿竹压低声音,"不过......殿下从不接受后院女眷的晨请。"
"无妨。"顾姝臣唇角微扬,"本宫是新妇,礼数不可废。"
东宫正院比顾姝臣想象的更为简朴。青石板路两侧植着修竹,廊下挂着几盏素纱宫灯,全然不似传闻中储君的奢华做派。
书房外,一名身着褐色宫装的年长宫女拦住了她的去路:"侧妃娘娘请留步。殿下有令,未经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顾姝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这宫女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应是东宫掌事无疑。
"本宫初来乍到,特来向殿下请安。"她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仪,"不知姑姑如何称呼?"
"奴婢姓严,掌管东宫内务。"严姑姑语气生硬,"娘娘请回吧。殿下不喜打扰,更厌恶脂粉香气。"
顾姝臣眸光微闪。她今日特意未施脂粉,只用了少许自制花露。这严姑姑分明是在刁难。
"严姑姑侍奉殿下多年,想必深知殿下喜好。"顾姝臣将茶盏递给绿竹,从袖中取出一卷手抄佛经,"这是本宫手抄的《金刚经》,烦请姑姑转呈殿下。听闻殿下敬佛,或可一观。"
严姑姑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位侧妃如此应对。她勉强接过佛经:"奴婢会转交,但殿下是否过目,奴婢不敢保证。"
"有劳了。"顾姝臣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对了,本宫房中艾草气味太重,不知可否换作沉香?"
严姑姑面色一僵:"回娘娘,殿下特意吩咐,侧妃院中只用艾草。"
顾姝臣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显:"原来如此。那便依殿下之意。"
回院路上,绿竹愤愤不平:"娘娘贵为顾家嫡女,那老奴竟敢如此无礼!还有这艾草,分明是故意折辱......"
"慎言。"顾姝臣轻声喝止,"严姑姑是东宫老人,我们初来乍到,不宜树敌。至于艾草......"她眸中闪过一丝深思,"太子此举,必有深意。"
转眼半月过去,顾姝臣渐渐摸清了东宫的规矩。太子沈将时果然如传闻般不近女色,除了每日晨昏定省的例行公事,几乎不踏入后院一步。
这日清晨,顾姝臣正在小厨房指点厨娘做一道江南点心,忽听前院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她擦净手上面粉,问道。
一名小宫女匆匆跑来:"回娘娘,北疆使节进献了十名美人,陛下赐了两位给咱们东宫!"
顾姝臣手中帕子一紧。北疆与朝廷关系微妙,此时进献美人,绝非寻常。
"殿下可曾回府?"
"尚未。严姑姑命人将美人安置在西偏院了。"
顾姝臣若有所思。西偏院紧邻太子常去的西苑,这安排倒是巧妙。
"备轿,本宫要去佛堂。"
东宫佛堂位于西苑附近,环境清幽。顾姝臣跪在蒲团上,心思却不在诵经上。透过半开的窗棂,她能看到西苑那扇紧闭的朱红小门——据她观察,每月十五,太子必独自进入
那扇门,停留至少一个时辰。
"娘娘好雅兴。"
一道冷冽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顾姝臣心头一跳,回头看见沈将时不知何时已站在佛堂门口。他今日着一袭墨蓝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枚古朴的青铜钥匙——正是西苑小门的那把。
"妾身参见殿下。"她连忙起身行礼。
沈将时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佛案上的经书:"《心经》?侧妃倒是虔诚。"
"闲来无事,抄经静心。"顾姝臣垂眸道,余光却瞥见他袖口沾着些许墨迹——太子方才应该在写字。
沈将时似乎察觉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袖子往后收了收:"北疆美人之事,侧妃可知晓?"
"妾身略有耳闻。"
"你怎么看?"他突然问道。
顾姝臣心头微动。这是太子第一次询问她的意见。她斟酌片刻:"北疆王此番进献美人,表面上是示好,实则试探。两位美人安置在西偏院,距殿下书房甚远,倒也稳妥。"
沈将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冷淡:"侧妃倒是敏锐。不过后宫之事,不必过问朝政。"
"妾身僭越了。"顾姝臣福身告罪,却在他转身时瞥见案几下半掩的一页宣纸。纸上墨迹未干,赫然是她最爱的李商隐诗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她心头猛地一跳。太子为何会抄写这样的诗句?而且字迹如此熟悉,竟与三年前她在慈恩寺求得的那幅题词极为相似......
又过了几日,顾姝臣渐渐适应了东宫生活。她发现太子虽表面冷淡,却从未苛待于她。每日膳□□致,用度充足,除了那恼人的艾草气味,几乎挑不出错处。
这日午后,她借口找书,来到东宫藏书阁。此处藏书丰富,却鲜少有人来,正是静心读书的好去处。
顾姝臣轻车熟路地找到军事类书架,取下一本《孙子兵法》细细研读。父亲虽教她诗书礼仪,却从不让她接触兵书政论。如今既入东宫,她必须尽快充实这些知识。
"《九地篇》言'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侧妃以为如何?"
低沉男声在身后响起,顾姝臣惊得手中书册差点掉落。她仓皇转身,看见沈将时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眸中带着几分探究。
"妾身......"她脸颊发烫,慌忙将兵书藏到身后,"妾身只是随便看看......"
沈将时伸手:"拿来。"
顾姝臣咬着唇,不情不愿地递出书册。出乎意料,太子并未发怒,反而翻开书页,指着一段批注问道:"这是你写的?"
她偷眼看去,正是自己前日留下的笔记,分析边境战事与商路关系的小字。
"是......妾身胡乱写的,殿下恕罪。"
沈将时沉默片刻,突然走到窗边案几前坐下:"坐。说说你对西北战局的看法。"
顾姝臣愣住了。这是要......与她论政?
她小心地在对面的绣墩上坐下,斟酌道:"西北战事胶着,表面是领土之争,实则是商路控制权之争。北疆王想打通西域商道,朝廷则要保住河西走廊。若能将军事与商贸结合,或可另辟蹊径......"
她越说越投入,不知不觉竟讲了小半个时辰。沈将时始终安静听着,偶尔提问,句句切中要害。
"......所以妾身认为,与其一味强攻,不如以商制敌。"顾姝臣最后总结道。
沈将时眸光深邃地看着她:"顾相倒是教女有方。"
"父亲......不知妾身读这些。"她低头轻声道,"家中兄长读书时,妾身常在一旁偷听......"
一阵沉默。窗外竹影婆娑,映在两人之间的青砖地上。
"你房中的艾草,"沈将时突然开口,"是为了驱虫。东宫地气潮湿,易生蚊虫。苏合香虽名贵,却无此效。"
顾姝臣心头一震。他竟知道她在意这个?
"明日孤会命人送些驱虫香囊去你院里。"他起身,将那本《孙子兵法》放回书架,"此书你可随时来取,但莫要让第三人知晓。"
顾姝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冷面太子或许并不如表面那般不近人情。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上元节那日,她撞进太子怀里,糖人黏在他衣襟上。但梦里的太子没有冷言相对,而是轻轻拭去她唇角的糖渍,笑着说:"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