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室内空气凝固,太子站在门口,面色苍白得可怕。顾姝臣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竟泛着血色,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
"妾身......无意冒犯。"她后退半步,不慎碰倒了琴案上的笔架。墨汁溅在画上,模糊了画中人的面容。
"出去。"太子声音嘶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姝臣连忙行礼告退,却在转身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画框落地碎裂,从中掉出一封泛黄的信笺。
太子箭步上前,却已来不及。顾姝臣先一步拾起信笺,不经意间瞥见开头几个字:"吾儿将时,若你见此信,为娘已......"
"给我!"太子劈手来夺,力道之大将她整个人带倒在地。信笺飘落,两人同时伸手——
"嘶啦"一声,信笺被撕成两半。
太子盯着手中半张纸,忽然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颓然跪坐在地。顾姝臣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而像个迷途的孩子。
"这是......先皇后的遗物?"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另一半信笺递还给他。
太子没有接,只是盯着地上碎裂的画框:"她走那年,我十五岁。"
顾姝臣心头一震。原来每月十五,他是来祭奠亡母。
"画中人......很像妾身?"她鼓起勇气问道。
太子终于抬头看她,目光复杂:"眼睛不像。她的眼睛更温柔,而你......"他顿了顿,"更倔强。"
顾姝臣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默默收拾散落的画具。当她触到那张被墨污损的画时,太子突然道:"烧了吧。"
"可是......"
"已经不需要了。"他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冷峻模样,只是声音柔和了许多,"今日之事......"
"妾身什么也没看见。"顾姝臣立刻接道。
太子深深看她一眼,突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片梅瓣:"西苑之事,改日再谈。现在,陪孤去个地方。"
三日后,太子突然召顾姝臣去书房。她进门时,看见案几上堆满了账册,太子正皱眉翻阅。
"户部贪污案。"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账目混乱,查了半月仍无线索。"
顾姝臣心头一跳。太子竟与她商讨朝政?
"妾身可否一观?"她小心问道。
太子推过一本账册:"看得懂么?"
顾姝臣接过翻阅,很快发现了问题:"这笔丝绸交易有问题。江南上等丝绸市价每匹至少二十两,这里却记作十五两,差价去了哪里?"
太子挑眉:"你懂商贾之事?"
"家母出身江南商贾之家,妾身自幼耳濡目染。"她指着另一处,"还有这盐引数量与实际运输对不上,至少短缺三成。"
太子眸光渐亮,突然推过所有账册:"三日内,给孤理个明白。"
这是考验,也是机会。顾姝臣日夜不休,将混乱的账目重新归类,甚至绘制了一张关系网,将可疑交易一一标出。
第三日清晨,她带着成果求见太子,却被告知太子已进宫面圣。直到傍晚,沈将时才风尘仆仆地回来,眼中带着罕见的疲惫。
"殿下,账目已理清。"她奉上成果,"妾身发现这些虚假交易最终都指向一个'隆昌号'的商行。"
太子接过细看,眉头渐渐舒展:"隆昌号......是三皇子的暗产。"他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做得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顾姝臣心头一暖。
"明日随孤去户部走一趟。"太子突然道,"以商查账,或许能有新发现。"
次日,在户部大堂,顾姝臣以江南商女的身份(太子命她乔装改扮),用商界行话盘问了几名涉案官吏,很快撬开了其中一人的嘴。原来三皇子通过虚报物价、克扣军饷等手段,暗中积聚了大量钱财,疑似用于招兵买马。
回府马车上,太子难得地主动开口:"今日多亏了你。"
顾姝臣摇头:"妾身不过略尽绵力。倒是殿下......"她犹豫片刻,"为何突然信任妾身参与政事?"
马车微微颠簸,太子目光落在远处:"那日西苑,你本可将先皇后遗物据为己有,要挟于孤。"他转头看她,眸光深邃,"但你选择了归还。"
顾姝臣心头一热,正欲回答,马车突然急停。外面传来侍卫的喝问声,接着是箭矢破空之声!
"趴下!"太子一把将她按倒在座位上,同时抽出佩剑。一支利箭"哆"地钉入车厢,距离她头顶不过寸余。
遇袭事件后,东宫戒备森严。太子更加忙碌,常常彻夜不归。顾姝臣则接手了东宫内务,将母亲教的记账方法引入,使账目更加清晰明了。
这日深夜,她正在灯下核对月例银两,忽听门外脚步声。抬头一看,太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册账簿。
"殿下?"她连忙起身。
太子将账簿放在案上:"你的新记账法,很好。"顿了顿,又补充道,"孤命各院都照此执行。"
顾姝臣心头一喜,翻开那本账簿,发现是她前日呈上的样本,上面多了许多朱批,全是采纳她建议的记号。
"妾身只是略作调整......"
"不必过谦。"太子在窗边坐下,突然问道,"会下棋么?"
片刻后,两人在灯下对弈。太子棋风凌厉,顾姝臣则善于布局,一时难分高下。
"你棋艺跟谁学的?"太子落下一子,随口问道。
"兄长教的。"顾姝臣微笑,"小时候常躲在屏风后偷看父亲与幕僚对弈,慢慢就学会了。"
太子轻哼一声:"顾相可知你偷师?"
"父亲......"她犹豫片刻,"父亲希望妾身做个知书达理的贵女,不喜我接触这些。"
烛光下,太子神色柔和了几分:"孤小时候,母后常偷偷带我去市集。"他罕见地提起往事,"她总说,为君者要知民间疾苦。"
顾姝臣静静听着,不敢打断。这是太子第一次向她敞开心扉。
"后来她病逝,父皇很快立了新后。"太子声音渐冷,"那女人表面待我慈爱,背地里却......"他突然住口,转而道,"你可知孤为何厌恶脂粉?"
顾姝臣摇头。
"她每次下毒,都会用浓烈的熏香掩盖药味。"太子冷笑,"孤十岁那年,差点瞎了眼。"
顾姝臣心头一震,手中的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难怪他对气味如此敏感,难怪他总与人保持距离......
"殿下......"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
出乎意料,太子没有抽回手,反而翻掌与她十指相扣:"顾姝臣,你与她们都不同。"
烛火噼啪,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恍若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