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白茫茫一片,只剩下远处的那方祭台。
“呜呜......有呜有人?救呜命......”
遥旭的声音从坑底传来,二人急忙上前,当他们站上圆台时,眼中一惊,只见遥旭和弥清被双手捆绑,埋在一堆“人”中。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张张人皮。
他们内里的骨血早已溶解,空剩一张完好无损的皮囊,外观却与常人无异。但这皮囊又被拉长扭曲,发丝凌乱,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在坑底叠成了山。不见五官,却可感其面目狰狞,打眼一看,这些人皮似乎还在流动。此时,遥旭的身上正趴着一张皮,人皮头上的一团乱发正糊在他脸上。
风奚抬手一挥,便将二人从坑底捞了上来。遥旭“呜呜”挣扎了一瞬,弥清却耷拉着头,没有反应。言朝上前查看,幸好只是晕过去了。言朝发现她脑后有一处还在渗血的伤口,像是被钝物所击,但她的伤口上还覆着一坨五彩斑斓的,油糊糊的东西。言朝在指间捻了一点,又放在鼻间一闻,刺鼻的味道激的她顿时皱起眉头,随手往地上一蹭,它竟然挥发了。
她正要给弥清上药,一旁的遥旭“噌”的一声坐了起来,言朝这才想起他还被封着口呢。风奚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后背猛地一拍,遥旭“哇”的一声,吐出了口中那团黑绿色的,又腥又臭的藻类。
遥旭弯腰吐了半天,边吐还不忘关心弥清的状况:“......她.......她怎么......”
言朝咳了一声,强忍着笑,手上清理伤口的动作不停,道:“她没事。”
遥旭点点头,一想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拉走,醒来又莫名其妙地差点被献祭,现在又害得他这么难受,只觉此地与他不和!他心里有气,正想开口发泄,岂料想吐的感觉再度上涌,口中充斥着复杂的味道,简直要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空了。他面前的这一滩实在壮观,风奚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好半晌,遥旭终于缓过劲来,刚直起腰就看到了骇人的一幕,他颤抖着指向前方,道:“那......那是什么?”
言朝二人闻言,转过身,方才的空地上此刻全是人皮!
与坑底那些不同。他们全都以诡异的姿势镶嵌在地里,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般。整片地面都已经石化,还分布着一些如贝壳一般的凸起。风奚近前一看,这些看似在流动的人皮,触感却是硬的,可一碰便碎了。他们形态可怖,面目惊恐,但无论是他们的眼睛还是四肢,都共同指向了一个方向。
那里是这座岛的背面。三人对视一眼,决定一起去那里看看。遥旭背上弥清,言朝还不忘给他一粒药:“吃了吧,身体会舒服一些。”
四人来到岛的背面,周围杂草丛生,不远处立着一道高大的石门。石门上刻着一段息哲文,但因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有一句尚可辨认“海记得一切”。四人一到门前,石门自动开了,入目便是一条向下不见底的石阶,像是一座地宫。
风奚道:“我走在前面。”
言朝赶紧道:“那我来断后。”不等遥旭开口,又道,“弥清还没醒,你们在中间,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互相也好照应。”
话音刚落,弥清悠悠转醒,头上的痛感也跟着苏醒,不禁皱了下眉:“我这是怎么了?”
遥旭一脸担忧地看向她,道:“你受伤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弥清在地上站稳脚,道:“我并无大碍,你们别担心。”她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这是哪?刚刚发生什么了?”
言朝向她讲述刚刚发生的一切,听罢,弥清道:“没想到闻名于世的息哲部,竟然用活人祭祀......所以这里就是息哲部后来迁居的那座神秘的岛吗?”
言朝点点头,道:“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弥清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进去吧!”
风奚看了她一眼,道:“就按刚才说的顺序走吧。”
四人达成一致,向地宫深处走去,刚一进门,石门转瞬就关上了。前路漆黑,风奚和遥旭分别施出一道掌心焰。霎时,一阵阴恻恻的冷风吹过,放眼一看,石阶上长着一些暗藻,阶面湿滑,风奚提醒道:“地上滑,小心走。”
石阶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空间展现眼前。中央,一座有黑色海蚀岩垒成的九级祭坛沉默地矗立。顶端,一个巨大的圆形凹陷,那是干涸的血池,内壁刻满了无数张扭曲、无声呐喊的人脸,空洞的眼窝仿佛仍在承受着痛苦。祭坛两侧,残破的石像肃立,他们手中紧握的器物:象征统治的玉笏、代表渔猎的鱼叉、标志劳作的粗陶罐,无声地划分着早已腐朽的等级。最触目惊心的是最底层石阶上,一行模糊却如刀刻斧凿般的息哲文:“登高者饮泉”。
四人踏上祭坛基座,脚下是冰冷粗糙的石面。风奚扫过每一级阶梯,道:“等等。这阶梯......有问题。”他指向第二、第四、第七级。这三阶的高度明显低于其他,不像是自然磨损,这感觉像是被无形的、沉重的负担生生压垮,凹陷下去,石面异常光滑。四人就此分开查看。
言朝的目光却落在了血池上,她走近血池边缘,俯身凝视池底。在那些痛苦人脸的中央,一个水滴状的凹槽空洞地张着。她轻声念诵:“登高者饮清泉......”暗自思索片刻,道,“这话是何意?清泉在哪?难道在这血池里?”
弥清注意到祭坛侧翼的阴影处。她蹲下身,小心地从潮湿的地面捻起几块不起眼的碎骨片,道:“有刻痕。”她将骨片递给风奚,风奚接过一看,骨片上刻着简陋却清晰的符号:翻涌的波浪、沉重的锁链、一只空洞的眼睛。他快速翻检,脸色凝重,“锁链符号有三块。一模一样的锁链......”
遥旭闻言凑上前看,喃喃道:“三块锁链骨,三级矮阶......二、四、七......”
风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锐利的光:“九层阶梯,代表九层等级。登高者,在顶上享用清泉。那这三级矮下去的,是被他们踩在脚下,压榨殆尽,最终被推上这血池祭台的‘基石’!”他指向那三块锁链骨,“锁链,是那些被征服奴役,成为祭品的外族。他们的血,就是‘登高者’饮下的‘清泉’。”
一股沉重的悲哀和愤怒将三人笼罩,遥旭道:“我呸!名声在外的四大部之一,背地里却干着这样的勾当!息哲的毁灭是他们罪有应得!”
风奚拿起那三块碎骨片,走上祭坛。走到第二级矮阶前,将一块碎骨郑重地放在凹陷处。接着是第四级、第七级。碎骨触及石面的瞬间,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光芒在骨片与矮阶的缝隙间一闪即逝,凹陷似乎被某种力量短暂地“填平”了。
穿过祭坛后幽深的甬道,一股混合着尘土、腐朽药草和某种难以言喻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们进入一个天然洞穴改造的巨大石室。一面巨大的石壁上,壁画色彩对比强烈:左半边是绚烂的珊瑚礁、灵动的鱼群、柔美的海草,生机勃勃;右半边却如临地狱,被粘稠的漆黑、妖异的深紫、腐败生蛆的惨绿三色侵蚀,描绘着畸变的海洋生物、漂浮的尸骸、死寂的海底。壁画中心,一个象征着海洋的漩涡黯淡无光。
墙角散落着几个陶罐,里面是早已失去光泽的红蓝黄三色矿石粉末。石室中央,一个浅浅的石坑里,一块刻着狰狞海蛇图腾的海之子陶片嵌在其中,散发着阴冷、不祥的气息。旁边还有几个空置的小石碟。
遥旭惊道:“这里怎么会有海之子的痕迹?他们不是早就被息哲人打跑了吗?”
言朝就着风奚的掌心焰,贴近壁画仔细观察。她的指尖拂过污秽的边缘,道:“看这里!在黑色污染的源头旁,刻着一个小小的‘水流冲刷’符号,淡蓝色的......紫色污染旁边是‘火焰燃烧’,绿色污染旁边是‘植物吸收’,这是息哲人找到的对抗方法。”
弥清忽然想起她昏迷前,似是看到一个似鱼非鱼的东西,在联想这壁画的内容,道:“海被污染了。这些竟然都是海之子做的!而息哲人在尝试净化海洋,这就是他们迁居海岛的原因吗?”
弥清走到墙角,检查那些矿石粉末,分析道:“颜色和符号对应。蓝色对应水流,净化黑色污染;红色对应火焰,对付紫色;黄色对应植物生长,吸收绿色。”她从陶罐中取出尚能使用的三色粉末,分别倒入三个石碟中。
四人站在浅坑旁,风奚沉声道:“这是他们最后的尝试,就由我们来替他们完成吧。”除弥清外,三人各持一碟粉末,对视一眼,同时将粉末倒入坑中,覆盖在那块陶片上。
粉末接触陶片的瞬间,三色粉末短暂地亮起微光,陶片上的海蛇图腾似乎扭曲着变淡了一丝。然而,这光芒如同风中残烛,仅仅维持了一息!覆盖在陶片上的粉末如同被污染瞬间反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染紫、浸绿。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所有的粉末化作一团尘埃。坑底,那块陶片依旧嵌在那里,甚至因为粉末的“献祭”,表面污浊的光泽显得更加晦暗顽固。与此同时,石壁上那仅存的,描绘纯净海洋的半边壁画,急速地剥落、褪色、化为飞灰。最后一点关于纯净海洋的记忆,也被彻底抹杀。
弥清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抓住的不过是一缕尘埃。
言朝心中唏嘘,也想明白了一些事:那些嵌在地里扭曲的人皮,是所有息哲人,为了还海洋清明,以身献祭,代替那些真正做了坏事的人。这便是因果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