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沈靛按住了她的手。
好险,就差一点点,他的帛带就要被她扯开,连带着里衣,也要被她扒个干净了。
眼前这人,实打实的是个疯子。
和疯子说道理,是说不通的。
“这样不好。钟馗大人会……会害羞。”
他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
离谱至极的借口。
寒衿没所谓地回睨了一眼神像。
此刻倒是觉得神像,也有些碍眼了。
“他管不着我。论职位,他是我同级的下属。”
沈靛趁她回头的瞬间,迅速甩开她的手,将帛带往上扣了扣。
他后悔当日把身上最后一张“瞬云符”用掉了,显然是此刻的形势更严峻些。
“今日实在仓促——”
“都说凤冠霞帔,三礼什么六什么书的。我们总要选个良辰吉日,再喜结连理……”
他虽不知她抽的什么风,非要和他两相欢好,但也只有先顺着她、稳住她再说。
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来的——
竟不想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她还真被他稳住了。
寒衿仰着脑袋,认真回忆了一下。
“不错。那女鬼同我说过这个,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下回倒是可以试一下。”
夜色渐渐褪去。
一束白光透过窗柩,落了进来,映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似刻刀玉琢过般,高挺的鼻梁、浅樱色的唇。
好俊的一张脸。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眸,泛着淡红的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联想起骄阳下根茎上扬的望日葵,肆意张扬。
不笑的时候,就像此刻——
薄唇轻抿着,眸光微敛,似含着骨朵的花苞,拒人于千里之外。
奇怪,他不笑,她竟没有生气的感觉。
反而,很想,吻上去。
让她生气的是,下一瞬,他竟然破坏了这种奇妙的氛围。
沈靛盯着庙门口的碎片渣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早知会有今日之劫,他就不该在学术法上犯懒。
“天要亮了……“
”姑奶奶,被人捉奸,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寒衿凑到窗边,瓷白的双手微拢在一起,捧住下泻的日光。
居然是热的。
幽都的黄泉之光,拟不出这样的温度。
寒衿瞳目里的冰霜渐渐褪去,露出一泓盈亮的秋水,眸光里却仍淌着阴戾。
“你刚刚,叫我什么?”
沈靛闭了闭眼。
调整了一下气息后,喉咙动了动,咬牙切齿道:“殿下。”
“嘘,不对。”
她修长的指节抵在殷红的唇瓣上,双目微垂,勾起一个恶劣而晦暗的笑意。
晦暗得就像是来自地底深处,阴暗角落里的囚徒,它趴在肮脏的通风口处,疯迷地窥饲着黄泉的日光——
在明媚的日光下,它是如此得不堪。
殷红的薄唇张了张,带着魅惑的蛊意。
“叫我主人。”
沈靛:“?”
他早意识到她是个病的不轻的疯子。
若说从前,他还抱着她有一丝治愈可能的期待,现在他明确地给她宣判死刑——
无药可医。
任是天底下的仙丹妙药尽入她腹,估计也撼动不了这疯病分毫。
“不叫也成——”
“顶多再过一时半刻,就该有人进来了。捉我们这对交颈鸳鸯的奸。”
交颈鸳鸯。
是她从幽都话本子里看来的词,在人界,应该也是适用的。
从前,他还是她黄泉别院里的花奴时,便称她作“主人”。后来,他被她囚禁,便再没有这样称呼过她。
如今想来,倒是有些怀念,他做她花奴的日子了。
沈靛又深吸了一口气,本就淡色的薄唇被他咬到发白。
良久之后,他低低地唤了一句:“主人。”
比起骨气,他还是更愿意惜命。
她反正是个没脸没皮的疯子,做出什么疯魔的事情来都不奇怪。
他可还要在人界讨生活……
不像她,拍拍屁股就能回什么幽都。
“你声音太低了,我没听清。”
寒衿从背后拢住了他的脖颈。
一股透凉的气息自她的纤手蔓延至他的脖颈,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充斥到他的全身。
沈靛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辱负重地重复了一遍。
“主人。”
寒衿很受用——
拢住他脖颈的手收的更紧了。
他的脖子真软和,像冬日里的雪貂,将她的手捂得很热。
寒衿靠在他的肩上,用那日在众人跟前演戏的姿态,假哭道:“沈郎,若是放你走,你会不会就此与妾一别两宽……山高水远,妾要从何处寻你。”
沈靛双目一闭,瞎话更是随口便来:“怎么会呢……我也舍不得…舍不得主人。”
“我不信。”
“除非你把你的心剖出来给我瞧瞧。我听说,人说谎话,心会变成黑色。”
她的手自他的脖颈慢慢下滑,落到他心口,紧紧地抵在上头,指尖下弯,就要穿透他的衣襟。
沈靛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主人如此英明,可不能听信邪修的讹传啊。”
寒衿的指尖多了几分力道。
“你不愿意剖给我看?”
他心口的衣襟被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胸口的肌肉紧紧地绷着,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几乎要从他的胸膛跃出。
“当然愿意。”
“无论为主人做什么,都是我的荣幸。”
沈靛以为他之所以能够常在河边走,向来不湿鞋。
靠的就是这样的觉悟。
见人说人话,见鬼嘛,自然要说几句鬼话。
这些鬼话里,没有一丝的真心——
全是技巧。
“真的吗”
寒衿双眉微蹙,抵在他心口的手向里重重地揪了一下,沈靛白皙的胸肌瞬时泛上一层红。
她不是气他用假话讨好她。
她气的是——
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讨好她。
这种时候,他就应该捂着自己的心口,面红耳赤地抵抗她,他应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本事你就将我的心剖开。
然后她就该继续恐吓他,你来我往,这样往复几个轮回后,她再把他的心剖开——
反正,她也能给他缝回去。
沈靛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当然是真的,比珍宝还真。”
“我不信——”
寒衿远山黛的细眉弯了弯,勾出一捋清浅而温柔的笑意,只是那笑中,埋着刀,凛着深掩的恶。
“除非,让我送你一个,独属于我们的印记。”
她的唇毫无预兆地覆上了它的脖颈,刚好堵住他顺到嘴边的话。
好凉,却又有些柔软,像花瓣——
奇怪的触感。
“嘶——”
一股灼热的气息在他的脖颈上蔓延,像被烈焰烙过般,烫得他生疼。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原本光滑平整的脖颈突然凸起了一块。
寒衿食指微动,变出一面水镜。
镜身上氲着水雾,结起的冰晶碎粒成颗地下坠,落在地上,化成一摊蓝色的液体。
她凑在他的肩上,对着镜面轻哈了一口气,雾蒙的镜面瞬时变得波光粼粼。
沈靛艰难地挪了挪脖子。
一朵鹅黄色的葵花印记在他的颈上烁着妖冶的碎光,连带着镜面,也被这碎光灼得厉害,现出几道浅淡的裂痕。
“这是什么东西?”
寒衿抿了抿唇,对着镜子敛了敛她张扬的笑意,在他的印记上轻轻琢了一下。
“我盖过章了,你,逃不掉了。”
“不是……什么章?”
“主人,你实在没必要这样——”
“我这人一向乖得很,我发誓,我以我祖宗三代发誓,肯定不会想要逃跑,能不能先把这玩意给消了?”
“不行哦——”
“印消人亡,你千万不要想着将它毁去。对了,你不能离我太远,不然会死的。”
她的食指对着镜面轻轻一点,水气凝成的镜面像泄了气的皮球,瞬时崩裂。
他颈间的印记闪了两下,妖冶的蓝光黯了下去,连带着印记也隐匿了起来——
像什么也没发过一样,他的脖颈又恢复到先前白皙整净的模样。
沈靛:“主人,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寒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夜未合眼,当真是有些困了。
“你是想留在这里,与我一同被人捉奸,还是想先离开,将自己洗得白白净净,再自觉地将自己送回来?”
沈靛想也没想,很有骨气地做了决断。
“第二种……山高路远,主人你就静候我的佳音吧。”
寒衿打了个响指。
庙内靠右侧的一户窗子,禁制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像是被刀刃劈过般,四周扎着凌冽的豁口。
沈靛顺着口子钻了出去。
——
“晃——”门锁倾开,乌压压的人群一拥而入,挤在狭窄的门槛前,映入众人眼帘的是这样一番景象。
钟馗神像前,
三线香火微微燃起,烟霭缭绕。
少女伏地而跪,双手合一。
“惟愿母亲平安康健,求神明垂怜,允鬼祟尽消。”
吵嚷的人声灌入耳中。
“这荒废了的钟馗庙难道真有仙神下凡,这丫头在此地,竟跪了一夜?”
“错不了,我一早便听说这钟馗庙福星高照,这才紧赶慢赶地跑来上香。”
“那姑娘太虔诚了,多有孝心的一个丫头啊……我瞅着怎么有些眼熟?”
“她……她不就是钟离府的大小姐吗!我前日才在街头见她为母求医来着。”
她微合的双目缓缓睁开——
唇边勾起一缕满是讥讽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