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从沈皎身上缓缓移开视线,望着庙前的死士,正欲下令让人将其和陆林等人一同带回大理寺。
被擒的死士自知已再无可能逃脱,杜口吞声,心照不宣咬碎藏在龋洞中的毒药。
“拦下他们。”
谢淮依凭面相瞧出这些死士要自尽,忙出声让人阻止。
说的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死士们接二连三毒发身亡倒在了地上。
黑衣人待手腕上的疼痛减缓,趁所有人目不转睛,注意力都放在地上的死士身上,眼乖手疾托起左手,利用袖中的暗器射杀身侧制住他的禁军,施展轻功,跃上屋顶,逃离了破庙。
制住黑衣人的禁军被暗器射中喉咙,瞪大双目,倒地而亡。
众人听到异响,连忙回过神。
“世子,属下这便命人去追。”禁卫统领惊慌失措道。
谢淮望向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却未让人去追。
这些死士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能在京中豢养这么多死士,幕后之人身份肯定非富即贵。
“不必,先将尸体和这些死士带回府衙。”
沈皎寸步不离静静地陪在芸娘身侧,表情严肃。
芸娘迄今为止,便一直一言不发失魂落魄地抱着怀中的尸体,枯坐在地,整个人也宛若随之死去了一般,眼眶红肿,生机全失。
两个禁军上前,似是来搬运尸体,见芸娘这般,面上露出一抹难色。
沈皎见状及时为两人解难:“芸娘,先将尸体交给他们,我们先回去。”
听到沈皎的话,芸娘这才如梦初醒,恢复神智,缓缓收回手。
沈皎和翠蕊俯身扶起芸娘,后退几步,让两人抬走尸体,将芸娘扶向马车。
马车跟着禁军,粼粼驶向城中。
车中铺着褥子,一点也不觉得晃。沈皎将手炉递给芸娘。
“不必,多谢姑娘。”芸娘望着沈皎苍白的面色,声音嘶哑地道着谢。
沈皎收回手,忆起谢淮那张冷酷无情的脸,知芸娘悲恸欲绝,没有心思再去应付大理寺接下来的审问,将此案在脑中过一遍,为芸娘出谋划策。
“待会儿回到大理寺,若那位大人诘问。夫人莫怕,只管将实情讲出来便是。”
讲出实情?芸娘不解地望向沈皎,不知为何要让她这般做。
她做这一切,本就为了她夫君。如今她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已经没有什么可惦念的了。
按大周律例,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皆斩。她已是死罪,并不想徒劳挣扎。
“王振是我让人杀的,我会认罪伏法,多谢姑娘。”
沈皎了然,亲近之人死在自己面前的锥心之痛,芸娘一时因夫君之死不能自拔,万念俱灰,丧失了生志,也无可厚非。
黑衣人能调动那么多死士,背后之人绝不简单,杀王振也不只是为那封密信因和芸娘的交易,或许说不准还另有目的,此案并非道尽途穷,仍有转圜的余地。
“就算不为自己,你夫君也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芸娘未再说话,眼神空洞,只是一心求死,似乎并未听进去沈皎的劝慰。
沈皎见芸娘听不进去,没有再劝。
马车进城后在大理寺门口停了下来,芸娘临下马车前,从包袱中取出信,递给沈皎。
芸娘交给黑衣人的那封信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信封,真正的信早被芸娘取了出来,藏在了包袱中。
沈皎拿到信,面上并未有欣喜之色,满是担忧。
芸娘下了马车,便被大理寺的官差带离。
沈皎掀起帘子,望向几人,放下车帘,让车夫调转车头。
回到宅院,沈皎打开芸娘交给她的那封信,沈康部已依照旨意日夜兼程赶往嘉勇关,望公公助之,共谋大计,搜集其罪名,大人在朝中已安排好一切,兵部和刑部届时会有相应的人襄助公公,归来事成后必有重酬。
沈皎字斟句酌将信看完,捏着信,面色愀然。
“姑娘,信中说了什么?”
沈皎放下信:“当年父亲在驰援嘉雍关前,便暗中有人给王振寄来密信,让王振想办法罗织罪名,谋害父亲。”
但沈皎不解的是,这个共谋大计说的是什么,信中的大人是谁,也不知当年兵部和刑部中都有谁参与谋划了这件事,这些人如今又在朝中都处于什么位置。
“姑娘,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皎本以为只要来京找到王振,让他认罪,将他绳之以法,便能为沈父洗冤,不料,诬害沈父的却不止王振一个,甚至还牵扯到了兵部和刑部,案子一下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
“那黑衣人不惜一切都要得到这封信,应是受到了王振的威胁,先想办法救出芸娘和陆林他们,随后去查那个黑衣人的身份,再另做打算。 ”沈皎让翠蕊收好信,冷静地道。
王振失了权势,又寄居在寺庙中。身份急转直下,生活窘迫,因此才会铤而走险选择去用信威胁黑衣人。
依黑衣人的行事作风来看,哪怕不为芸娘,也怕是会在拿到信后,灭了王振的口,许诺芸娘,只是顺道而已,芸娘认罪,除了白白搭上一条命,没有任何用处。
沈皎担忧芸娘会出什么事,让翠蕊去城中的集市上买了一些吃的和几床被子,打算去大理寺探监。
马车在大理寺狱前停下,沈皎和翠蕊走上前,对看守的狱卒道明来意,取出银钱偷偷塞到两人手中。
狱卒细细打量一番,检查了两人所带的物品,并未作难,收下银钱,将两人分别带到关押芸娘和陆林的地方。
“探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沈皎道:“多谢官爷。”
牢门被打开后,沈皎携着食盒和被褥走进牢房。
芸娘蜷着肩膀,蹲坐在角落,听到声响,抬起头,不解地望向沈皎。
交易已经结束,不知沈皎已经拿到了信,为何还要前来,她如今是戴罪之身,和她扯上关系并没有好处。
沈皎自顾自将带的被褥放到一旁,打开食盒,取出饭菜。
“来时让翠蕊随意买了一些家常小菜,也不知合不合夫人的口味。”
“姑娘,这时不该来的。”芸娘望着床上的被子和桌上的饭菜。
“夫人没有食言,我既答应了夫人要送夫人出城,便一定会信守承诺,将夫人救出去,送夫人离开。”
芸娘顿时有些恍惚,总觉得沈皎和她昔日在宫中侍候的那位主子很像,看似宛若一朵需要依附别人才能生存的菟丝花,实则外弱内强,骨子里都透着股韧劲儿。
沈皎见芸娘似有些动容,听进去了她的话,继续道:“我相信夫人的夫君也企盼夫人能坚强的活下去。”
芸娘回想起陈志的话,从地上起身,走到桌前。
沈皎见状,放下悬着的心:“夫人,记得照我之前说的,讲出实情便好。”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姑娘,你若见过如今的世道,便知现今的朝廷有多么腐朽不堪,官官相护,窃弄威权,百姓食不果腹。谁又会为一个身微命贱的贱民出头,去做吃力不讨好之事。”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沈皎在凉州待得这几年,见惯了生离死别,百姓苦不聊生为一块饼打的你死我活的惨样,比芸娘更了解这个世道,但如今只能先将希望寄于大理寺。若大理寺内也尽是些尸位素餐之人,届时便再另寻出路。
探视时间转眼即到,狱卒来催促沈皎。
沈皎收拾好碗筷,提着食盒,同翠蕊会合,离开了狱中。
刚一出来,便看到了穿着深绯色官服的谢淮。
谢淮面无表情地瞥了沈皎一眼,正欲举步进入狱中。
“见过大人。”
谢淮清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说罢,留给沈皎一个冷漠的背影,径直走向狱房。
一阵清香猝不及防闯进鼻尖,沈皎晃了晃神,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一抹绯色身影,视线追随着谢淮一直到他走进狱中才缓缓收回。
沈皎移开视线,同翠蕊坐上马车,谢淮方才的身影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想起日后在京中行事,避免不了要同这位大理寺卿打交道。
“翠蕊,你稍后去打听下这位大理寺卿。”
“是,姑娘。”
回到宅院,翠蕊便出去让人打探关于谢淮的事。
谢家在京中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打听起来也十分容易,随便花点银钱寻个人都能探听出一二。
翠蕊走到街上,一说要打听如今的大理寺卿。
那人一见到钱,二话不说便将翠蕊拉到一条巷子里,将谢淮从头到脚说了个遍,连平日的喜好与时常出门穿什么衣物都未放过。
翠蕊将打听来的消息娓娓道出。
“上一任的大理寺卿得了癫病离任后,现任大理寺卿是定国公世子谢淮,这位谢世子性情冷酷,不苟言笑,办案手段也极为雷厉风行。”
沈皎听罢,回想起谢淮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她先前听父亲说起过这位定国公,定国公为大周镇守边疆数十载,不幸为国捐躯,为人也颇为仗义豪爽,未曾想,谢淮的性格与其父却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