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离开后,沈皎仍在昏迷,跟前不能离人家翠蕊将药方递给身后的狱卒,多给了他些银钱,央托他去药铺抓药,衙差收下银钱,倒也未拒绝。
朱霞漫天,透过镂空窗户,映在沈皎苍白脆弱的面庞上,衬得沈皎那张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更加憔悴。
翠蕊泪眼婆娑打来水,浸湿帕子,轻轻拭去沈皎嘴角的血渍,心疼不已。
“姑娘,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九泉之下的将军交代。”
翠蕊将熬好的药端进屋内,喂沈皎喝完,置下碗,薄暮冥冥中,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
河倾月落,沈皎缓缓睁开双眸,眸中透进一丝光亮,扭头瞥见床边的翠蕊,掀开被子忍着胸口的疼痛,蹑手蹑脚坐起身,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翠蕊身上。
床上传来窸窣的响动,翠蕊被惊醒,红了眼睛。
“姑娘,你终于醒了。”
“别担心,我没事。”
沈皎说完,靸着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我们现在在何处?”
翠蕊抹了抹脸上的泪:“昨日姑娘你吐了血昏迷不醒,情况瞧起来十分凶险。谢世子便让人先将你送到大理寺暂且休养。”
沈皎闻言,稍稍放下心,这次的刺杀恰好被她遇见,还能襄助一二,若下次幕后之人再有动作,却不一定能赶得及,她得尽快将芸娘救出,杜绝后患。
方欲站起身,胸口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翠蕊知沈皎心中记挂芸娘的安危,劝道:“姑娘,大夫说你伤到了心肺,得三五个月调养,才能痊愈,还是先在这里休养待恢复些再做打算。”
先前来京时在路上患得风寒还未痊愈,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般下去,身子定是吃不消的。
沈皎收力,从新坐回到床上,望着窗外的丹棘,扯了扯覆在腿上的被子,掩嘴轻咳一声,让翠蕊出去买了一些汤点,当作谢礼,给谢淮送了过去。
须臾,翠蕊归来。
“姑娘,谢世子还未来大理寺办案,我让衙差将汤点放桌案上了。”
“派去的人可曾归来?”
黑衣男子百无聊赖从琳琅满目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玉杯,漫不经心地持在手中把玩。
派出去的杀手足足一日都未回来复命,刺杀芸娘的任务多半是失败了。
“未曾。”黑衣人道。
“他丧命闭嘴了还好,若一旦落到大理寺手里,便是祸患。”
“那些人的亲人皆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他们若想让自己的亲人活命,便不敢不衔命。”
话是如此说没错,但人事无常,那大理寺的牢狱也不是吃素的,万一扛不住刑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谁又能说得准。
“让人去刑部将韩庆请过来,你这段时间暂且就先待在别庄,别出来在京中抛头露面了。”
“是。”
天气愈渐寒凉,青堂瓦舍前,树丫已近干秃,夹道旁纷纷扬扬铺了一层萧瑟的枯黄。
谢淮伸手拂落肩上的落叶,踏进大理寺,瞥见桌上的汤点,不明所以。
门外的衙差解释:“这是那位昨晚的姑娘差丫鬟送来的。”
谢淮移开视线,却并未有食用的意思,执起桌旁的卷宗,批阅了一会,门外有人来报,说狱中的杀手要见他,随后放下手中的卷宗,回到狱中。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淮觑向面前鲜血淋漓的人。
杀手听见脚步声,受过一轮酷刑后,再也没了之前的傲骨,吃力地抬起头,乞哀告怜:“大人,求求您。我父母皆在一年前逃难时饿死了,我妹妹还在那些人手中,我也是为能赚钱混一口饭吃,才做了这行当,只要大人肯答应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供出幕后主使。”
谢淮无动于衷,语气冷漠:“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同本官讨价还价?你杀人未遂事牵多桩命案按律已是死罪,你若说出幕后主使和沈康一案的有关线索,本官或许还酌情能让你留个全尸。”
杀手悲凄控诉:“大人,我知我罪有应得。但我也是为了活命没法子,才犯下大罪,还请大人开恩,大人若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谢淮不以为意,有一搭没一搭道:“本官听说从前朝流传下了一种刑罚,叫弹琵琶。将人按倒在地,控制手脚,脱去衣物露出肋骨,用锋利尖刀在肋骨上用力、反复“弹拨”,人肋骨上方皮肉便很快会被刮烂,露出白骨,往往令人哀声震壁,血肉溃烂,任何人在这等酷刑之下都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杀手听罢,吓破了胆,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谢淮唤来身后的衙差,作势欲行刑。
“等等,别,别,我说,我说……”
谢淮伸出手,示意两人退下,走上前,黑眸定定望着眼前吓得魂不附体的人。
“幕后之人是谁?当年沈康的案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杀手不敢再隐瞒:“我只偶然听到我们效忠之人姓韩,沈康的事情我真不知道。”
谢淮让人将杀手关进死牢,转身离开狱中,回到大理寺后,便让人持着令牌前往吏部查阅甲历。
吏部尚书看见谢淮的令牌,不敢怠慢,忙将人请入衙署内,让人前往甲库调阅甲历。
甲历上按姓氏记录了京中由小到大入仕官员的出身、籍贯、履历、考绩及三省的拟官、解官、委官等。
检索了一下午,将所有甲历披览完抄录下来后,几人便回了大理寺。
案头的汤点一口未动,早已变得冰凉。谢淮执着甲历,面色静穆,览完后,让衙差放出风声说闯进狱中试图杀人灭口的杀手已被擒住,欲借此窥探各方的反应,见机而作,揪出幕后之人。
大理寺毕竟是京畿重地,人拨来报往,长久滞留在此多有不便,在床上休养了一天,堪堪能下床走动,沈皎便吩咐翠蕊去让车夫套马车。
车夫备好马车,沈皎在翠蕊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往出走,刚蹀躞出院子,便与迎面走来的谢淮打了个照面,敛住步子,出声行礼:“拜见大人。”
谢淮见沈皎似要离开,望着沈皎苍白的面色,客套道:
“姑娘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休养了一日大好了,多谢大人挂念收留。”
谢淮寒暄完,收回视线,不露声色地举步离开。
沈皎上了马车,马车在路上平稳行驶。
回到租住的宅院,翠蕊将烧好的碳火端进屋中,阖住门窗。
寒冷的屋子热气腾腾,渐渐暖和了起来,沈皎苍白的面色也渐染上了一丝绯色,瞧着有了几分人气。
翠蕊踱步回床前,觑见沈皎执着芸娘给的那封信在沉思细想,不敢上前惊扰,轻手轻脚合上门,离开了屋子。
沈皎将此案细想一番,忧上心头。
此案虽由大理寺审理,刺杀芸娘的凶手已经被擒,一旦幕后主使被供出,最终却得由刑部复核和执行,刑部同幕后之人过从甚密,若暗中在此案上做些手脚,芸娘便危险了。
她有伤在身,暂时不便出门,置下信,唤了翠蕊进来。
“姑娘,怎么了?”
“明日你去探听下消息,再请个诉师,写上两份诉状来。”
翠蕊不知所以:“姑娘,写诉状做什么?”
沈皎解释:“芸娘的案子若生变故,也好有个准备。”
翠蕊瞬时反应过来,沈皎是欲敲登闻鼓,去宫外冒险为芸娘喊冤。
“姑娘,此案还未审结,非无转圜之地,你还受着伤。”
先前未能依约救出陈志已是有愧,沈皎自也是希望诉状不会被用到,但终究不敢将所有的希望寄寓他人,拿芸娘的命冒险。
“我不要紧,你先去找诉师。”
翠蕊在心底挣扎片刻,还是去了。
谢淮携甲历回到国公府后,唤来暗卫,命暗卫盯着甲历上的几人。
管家走进书房,瞥见谢淮,欣喜道:“世子,您可回来了,老奴都将饭菜热了好几遍了,您若再不回来,老奴可就要差人去公廨唤您回来了。”
“嗯。”谢淮淡淡应了一声。
管家忙让人将温好的饭菜端上来,摆在桌上,面似靴皮的老脸上,满是惆怅。
“唉,世子。您都快过了弱冠之年了,那沈小姐至今也没个音讯,您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娶妻吧。”
谢淮执着筷子不声不响地吃着菜,不动声色,任由面前的人唠叨。
“您说您一天到晚总待在大理寺,休沐连府中也不回,也不顾自个身子,再不找个人管管,这样下去身体怎么撑得住……”
谢淮沉默着,动筷的速度暗暗却快了许多,用完饭后,不等面前人将话说完,起身便离开了书房。
谢淮已至弱冠之年,京中的权贵子弟,到谢淮这般年纪,不说妻妾成群,通房丫鬟也有一两个了,可偏谢淮硬是一根筋,不纳妾不娶妻,至今身边连一个贴心人也没有。
福管家看着谢淮离去的身影,默默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气,唤人进来收拾走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