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野有马匪十万,可是赵观南才点了名册,她真正能带走的只有三万,其余七万都是这片土地上原本的百姓,她从未想过要让这些人参与到战争中,所以只有为他们找一个好去处,保证他们不会因曾经为活命“加入”过马匪而受牵连,赵观南才能放心地离开。
被选中的冤大头当然不会白白去当这个冤大头,池应清点着桌子催促道:“殿下想好了没有?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我收一点辛苦费总不过分吧?”
赵观南看着池应清的笑脸只觉得牙痒痒,好烦,池应清只要一笑,她肯定又要大出血!他还不如是从前那个高深莫测的死人脸呢!虽然看着生厌,但至少能保证自己的利益完好啊!
她哼了一声,都要离开了又折返回来:“池大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西金?我定以高官厚礼待之。”
池应清笑容不变:“很令人心动,可池某还是喜欢南楚一些。”
赵观南面色瞬间一冷:“来人,把他给我压下去!”
天色未亮,三万将士就已经全部集结完毕,他们军容肃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头,此刻寨子里只留了些低层打杂的马匪,没有了上层的威压,这些小马匪们活跃得厉害:“哎哎哎,听说了吗?这里面的小白脸,似乎是咱们大当家给二当家抢的压寨相公?”
“干嘛非要是给二当家的?”另一个马匪不高兴道,“就不能是大当家给自己抢的吗?”
小马匪砸吧了一下嘴,想了想昨夜大当家和小白脸举杯同饮的画面,好像也挺赏心悦目的?他抱着长枪点头:“倒也可以,就是这新相公真是可怜,才被抢来,大当家就出去了,要是头们再抢到新的小白脸,他怕是要失宠了。”
……
马匪窝的热闹当然传不出赤野,平阳关内,因为快交班的缘故,巡逻的队伍已经开始有些松散了,时不时有人小声抱怨着伍长过于杞人忧天,还有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意味,北狄和南楚才定下了和约,平阳简直安全的不得了,哪里还需要像这样一遍遍的巡逻?
“噤声!”伍长呵斥着手下不安分的士兵,依旧固执地带着他们往最后一处巡逻点走去,刚上了城墙,他就看见站岗的哨兵居然也在偷偷打着瞌睡,真是懈怠!
伍长训斥过几人,又记下了他们的姓名、行伍才离开,等彻底上了城墙,看见站在垛口向下眺望的人影,伍长的心情才稍微舒缓了些,总归不是他一人在为国忧心。
“军师又来夜巡了?”伍长罕见地露了个笑容,他走近化名为林奕的季逸风,悄悄叹了口气,“这平阳关高大雄伟固若金汤,可我们的军士却个个懒懒散散,怕是还不如那赤野的马匪,真要打起来,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不会的,是你神经绷得太紧了,”季逸风拍了拍伍长的肩膀,安慰道:“真要打起来也不可能打到我们平阳来,该紧张的应该是靠近西金的边境才是,既然已经和南楚定了和约,咱们放心享福就是了。”
伍长无奈摇了摇头:“哪有哪个心情,底下的人不懂得利害轻重可以没心没肺,我们这些老兵怎么可能?我就问,大人又为何深夜不睡,天天来这城墙之上巡查呢?”
“我?”季逸风看向关外重重叠叠的山峦,他目光深远,仿佛要透过它们看见什么一样,“我在看我的家乡。”
家乡?伍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关外,是了,林先生是他们从赤野救回来的,他的家乡早已沦为马匪的领地再也无法回去了,伍长刚想安慰他两句,低头沉思的空档却突然发现,军师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着反光?
“小——”心字还未出口,伍长只觉喉咙一痛,他心里就是再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发声了,摸到一手的血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挑断了气管和声带,伍长倒下时终于看清了那个会反光的东西,原来是一根攻城用的铁爪飞锁。
赵观南攀着飞锁上来就看见了这样一幕,她挑挑眉头和季逸风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老师的手脚还是很利索的嘛!”
“敌……袭!”面对笑容灿烂的赵观南,几个巡逻兵仿佛见了鬼一般惊慌失措,喃喃的低语来不及转为预警就通通倒在了城墙边上,死的悄无声息。
“老师,关中情况如何?”季逸风不肯接受西金的官职,所以赵观南无法称呼他为太傅,只能叫一声老师,她真的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小季夫子了,心情相当激动,可眼下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两人互相点了个头就迅速抛开了多余的情绪,进入到了夜袭攻城的状态里。
“平阳关守军三千,军都陉后岔道城驻扎一万大军,这是关内防卫图,需要注意的是夜里会有巡逻队轮番巡视,还有东西山脊高处的敌楼必须第一时间拔除,不过城墙上的哨兵被我削减了三分之一,这种情况下你若还拿不下平阳关,以后也别叫我老师了。”
季逸风当年身中数箭,濒死之际让他强撑着一口气的,是一把从身后刺来的匕首,激战之中我方人马企图刺杀主将,其中厉害不言而喻——军中混有细作!
眼看越来越多的暗箭从四面袭来,季逸风知道这些人就是冲着季家来的,父子俩一个对视就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立刻撤兵彻查到底才能向陛下交代,可他们想走,北狄大军又岂会同意?
于是他一次次挥舞着早就疼到麻木的手臂,直到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主动投河“求死”又命大躲过了几轮乱箭才得以出逃。
等季逸风再次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在西金,而季家也已经被扣上了谋逆的帽子,小季将军简直是心急如焚,特别是在跳河时亲眼看见父亲为了帮他一时分心,被北狄大将布哈元烈的刀砍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这一刀是不是父亲的致命伤,季逸风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是他给父亲拖了后腿。
自责、悔恨和厌恶成了自我攻击的最好养料,他也想立刻回到南玉向景帝说明一切真相,可惜他躺在床上连吃药都困难,又何提回去呢?
但终归是有个念想的——他要为季家平反,所以不能死掉,被军医下了定论活不过三日的小季将军,硬是靠这个念想挺了过来,可在能勉强下地行走后,季逸风得知了季家冤案已经昭雪的消息,在开心之余却是无尽的迷茫。
季家不需要他了,那他该何去何从?
季逸风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季家已经死绝了啊,可上天为什么偏偏要让他活下来?
他是真想过一死了之的,可无心寝食晕过一次后,季逸风在呜呜声中硬是被一只小手掐着人中给掐醒了。
赵观南趴在床边,咬着牙用了吃奶的劲,要完要完!她捡回来的人好像有点死了!小太子一边伤心一边大嚎道:“你别死啊!本太子可是偷了很多灵丹妙药才救活你的,你死了我不就白偷了!”
还以为是有人给自己哭丧呢,原来是债主讨债来了,季逸风抽了抽嘴角,怪不得他的伤情时好时坏,这小孩真的认识药丸吗,就胡乱喂人!之后季小将军经过专业的医治终于养好了伤,同时也不得不在西金带了八年的小孩,才勉强还清了自己的药费。
还清药费的那天,季逸风给自己放了一整日的假,看了一天的流云蓝天,第二日便毁了脸,毅然决然孤身前往北狄,他要找布哈元烈报杀父之仇。
但就是这个决定,让他在隐姓埋名接近北狄元帅的过程中,发现了景帝与北狄早有勾结的秘密,季逸风顿时心神大乱,虽然之后他潜伏北狄多年最终在动乱中杀掉了布哈元烈。
但按照他的计划,下一步应该是借北狄的骑兵杀回南楚,既然帝王无情,那他又何须忠心?挑起两国纷争的计划,季逸风罗列了一个又一个,可却迟迟下不去手,那毕竟是他的故土啊!于是他再一次放逐了自己,辗转来到了平阳。
却不想在赤野见到了已经死亡的苏步青,季逸风震惊之余很快就释然了,他自嘲地笑笑,他有什么好震惊的?自己在世人眼中不也是个坟头草早就三尺高的死人了吗?
季逸风最后看了一眼群山之后隐隐约约的南楚,便把从前抛在了脑后,该向前看了!他怨恨南楚的君王,却又无法伤害南楚的百姓,左右为难了十余年也该放下了。
最后助赵观南回金,还了她的救命之恩,他也该放过自己了,或许是重新回到南楚,只做一个普通的楚人,落叶归根,又或者是周游列国,去见山见水。
赵观南并不知道才见了一面的老师已经在计划着告别了,她眼下脑海中只有一件事——用尽可能少的代价攻下平阳关,她一手拢着特制的牛皮灯笼,一手持盲杆,悄无声息地领着支五人小队,蹑手蹑脚地往东边山脊上的敌楼摸去。
盲杆不长大约五丈,刚刚好能串联起一支小队,夜间偷袭最怕的就是暴露,在无法直接靠声音传达命令时,这支小小的木杆便是整个队伍的传声筒。
赵观南往前轻轻一拽,发出走的命令,整个队伍便整齐划一地向前奔去。
此时正是夜半三更,天色如同墨一样的浓黑,黑压压的,将整个城墙上的一切都深深地隐藏了起来。赵观南一行人穿着深色夜行衣和皮甲,又是贴着城墙的阴影,穿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不留心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队伍的脚步快极了,仿佛只是风吹过,让旌旗晃动了一下影子,他们就已经略过了一处垛口继续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