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

    “好吧……”原辞脱离肉身,出去了。他那副修长的身体当着赵颂璟的面散作了点点金光,不消片刻,便无影无踪。但他离开了,他幻化的屋子和阳光却还在。

    赵颂璟挥手用鬼气将屋子里的一排布偶复原,憨厚可掬的布偶们瞬间变回了陈旧的泥塑。这些泥塑形状十分简单,仿佛是孩童的笨拙之作,猫咪甚至没有尾巴、小狗耷拉耳朵。

    在原辞眼里,赵颂璟就是既有聪慧模样,也有笨拙的时候,所以他忽视了——颜则绝对聪明。赵颂璟翻起泥塑的底座查看,果然看见有痕迹。但是只有两个圆,和一个形似兔子脚印的东西。

    “圈、圈、脚印?”赵颂璟抓着头想了一下,没对应出字。也许真是颜则的无心之举?没有道理。赵颂璟进来时便从混乱的书堆里注意到了这排泥塑,起初她以为颜则也会想念北稷的“朋友们”。但这里除了这些泥塑,就是书和石床,实在太契合颜则的性子。因为太简陋了,原辞才会想要用仙术给她“造”个漂亮屋子。

    对了,赵颂璟想到,在隐藏智识的时候,她不会写字,只会握着毛笔画乱七八糟的圆圈。那些圆圈在旁人眼里,只是她乱涂乱画,可是对于她而言,是她用贫乏的记忆和理解,竭尽全力书写她眼里的人与事。

    此刻的赵颂璟已经学会了凡人的遣词造句,她险些忘记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想起小时候,她霎时茅塞顿开。

    “颂璟。”原辞的魂魄忽然又飘回来,赵颂璟迅速将屋子恢复成原辞幻化的样子。

    原辞说:“我忘了提醒你,不要轻易调用母亲留下的鬼气。或许你已经知道了,这股躁动不安的鬼气,属于鬼王。”

    “嗯,方才的异常便是鬼气导致。”

    原辞为赵颂璟的机敏而高兴,他飘到她身前,尽管没有实质的触碰,但这是个亲吻。赵颂璟和原辞都会脸红。

    原辞满意离去。赵颂璟看着他飘走的身影,心想,她做错事了。

    泥塑底座的第一个歪歪扭扭的圈是空,意为“无”,第二个圆润的圈是圆,第三个是兔子走了。颜则告诉赵颂璟:放弃原辞。

    ***

    “判官大人,咱们收到了四位阎王的拜帖,今夜子时,阎王应邀而来。”泰山王胖乎乎的手捧出四封黑金帖子,但里边除了虚情假意,指定就是阴谋诡计。所以赵颂璟随手一挥,用鬼焰将四封帖子都烧了。

    泰山王对她这种不解释不说话的样子见怪不怪,只是跟随她的脚步,说道:“您邀他们来,是想做清算?要震慑,还是……要斩草除根?”

    当然要杀。赵颂璟心说。但她尚且不确定泰山王与颜则的关系,她不能轻易开口。

    她负手在后,仰头望着倒悬在天的冥河——原辞这仙力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冥河都被翻过去了。但即便如此,鬼王也不露面。仙界掌生,鬼界管死,鬼王这都不来管管?

    赵颂璟眉头微皱,伸出左手,仿佛接住冥河。而冥河果然从头顶落下,翻转后落回河床上。灰色的河水再次奔腾,靠鬼差们扛着走的摆渡船终于能够再次摇摇晃晃地载起魂魄。

    因冥河高悬导致差事停滞的众鬼们本该为此欢欣,但他们只是沉默地向赵颂璟跪拜后,便开始办差。赵颂璟猜想,他们更畏惧她了。

    其实冥河回归正位,是因为原辞在后头撤了仙术。他看见赵颂璟举起手,便知晓她想做什么。

    阴罗刹的声音在心底传来,“比我和哥哥更心有灵犀的人和鬼,出现了呢。”

    阳罗刹责怪道:“小妹,不要打搅大人。”他们的声音消失了,倒是原辞轻笑了一下。

    无需动用鬼气便能说话的法子是阴阳罗刹兄妹间的秘技,他们慷慨地向赵颂璟、原辞分享了它。阴罗刹叽叽喳喳地有很多话聊,阳罗刹偶尔应她几句,原辞倒是常常会回应她——他就是这种性子,既不想让别人陷入自说自话的尴尬,也乐得从别人的高兴里感受高兴。

    赵颂璟也很想加入他们,但是每到嘴边,都止住了。她怕阴阳罗刹觉得她不像颜则,不信任她。

    在泰山王看来,除了百米外的阴阳罗刹,他和颜则四周没有其他鬼打搅,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他道:“大人涅槃归来,功力更胜以往。但最好还是不要对阎王们动手。”

    赵颂璟看了他一眼。

    原辞猜到赵颂璟对泰山王不太了解,他不经意问,泰山王有何故事。

    阴罗刹原本栖息在哥哥身上,百无聊赖剔手指甲,听得有人发问,立马便道:泰山王是十大阎王里,相对温和的,主要因为他不大管事。颜则十一年前踢上门时,泰山王看见鬼谏在她手里,立即就拱手让出了地府。

    “他的年岁比楚江王还大,时至今日已经像个疲乏的老头,他只想在强者手底下颐养天年。”阴罗刹连“流言蜚语”都提到了:泰山王似乎挺在意颜则的母亲。“老牛吃嫩草”。阴罗刹很不屑。

    “算至今日的话,小榕其实也有两千六百七十岁了。”阳罗刹说。

    听见母亲又被提起,赵颂璟很想听。但泰山王这边,此时更要紧。

    泰山王说:“鬼王恩赐您为‘生死判官’,可断凡人生死,但这并不包括阎王。”他不急不缓地说着,“我知道您在人间有些前尘往事,卞城王做得太过了。但他毕竟也是鬼王的狗,凡人说,打狗看主人。最好还是放他一马。鬼王不会想看见大家伙自相残杀的。”

    赵颂璟冷冰冰地说:“我已经杀了五官王。”

    “不要再试探鬼王。”泰山王道。

    “卞城王设计杀害楚江王。”

    泰山王笑道:“这您也发现了?卞城王野心勃勃,鬼王在上,他早晚自食其果。但他至少不曾沾染阎王的血。可是您邀阎王们前来,如果不亲自动手,还能如何呢?据我所知,颜如花和都市王同时在人界发兵,牵制住了人皇。难不成……”他向阴阳罗刹的方向望去,仿佛说颜则要靠两个小喽啰成事?但赵颂璟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她一瞬间握紧了鬼谏。

    泰山王看起来不像坏鬼,可是为了原辞……

    泰山王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他没头没尾地说:“能为伴侣牺牲性命的人很少很少,这份心在天上人间都可遇不可求。”

    赵颂璟面无表情。

    泰山王叹息道:“你母亲便是信错了人,因此万劫不复。她将你藏起来,便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像个凡人一样渡过此生。可是你展露天赋,叫鬼王大人选中了你……哎,我以为这次重生,你会与那位离开。为何再回来呢?你曾经走过的路,步步千难万险,你还要再走一遭吗?”

    赵颂璟没料到泰山王知道那么多。母亲生她的事情,原本只有鬼王知道。其他鬼虽然知道她是魅鬼小榕所生,但不知详情。

    “鬼与仙同享无边寿命,也同样不可繁衍。”泰山王说,“你是极为罕见的孩子,我希望你能享受凡人的爱与离恨,而不是身陷杀伐。”

    赵颂璟乜着他,道:“你当年为何不救我母亲?”

    “我劝过她,可她太固执。一心扑在凡人身上,最终导致这出不可挽回的惨剧。”

    “杀死赵儒意很难吗?”

    “那是凡人皇帝。”

    “你是鬼界阎王。”

    泰山王一时哑然,好一会才道:“是我失言了,您自有分寸。”他屈膝行礼,胖墩墩的身子一摇一摆地蹒跚离开了。他是阎王,分明可以永远有一副强健身躯,但偏偏像个上年纪的凡人。

    他一走,阴阳罗刹便飞奔过来,阳罗刹说:“大人,四位阎王前来,我们是否需要准备一二?”阴罗刹跳出来说:“是准备美酒佳肴还是鬼刀凶斧?”

    “一切如常。”赵颂璟道。地上战事频频,死去的凡人实在太多,冥河停滞这两天,地府里的魂魄已经分外拥挤。赵颂璟不想听见凡人哭。

    他们嘴上说着,心底的同样如空谷有声。阴罗刹说:“鬼谏,你对泰山王好凶啊。你不知道,他原先的相貌可英俊了,是你母亲拒绝他之后,他才自暴自弃,变成现在大腹便便的样子。”

    阳罗刹道:“听说小榕去往凡间之前,泰山王与她起了争执。两鬼吵完后,泰山王赌气,许久不与小榕见面,等他闭关出来,小榕已经神魂俱散了。”

    若是这般,赵颂璟说的话的确伤人。可是泰山王在她面前的姿态着实太低,所做所言都是为她着想,以至于她总觉有阴谋。赵颂璟怀疑自己是假装颜则太久,以至于疑神疑鬼了。

    “鬼,会有感情吗?”原辞问。

    阴阳罗刹都愣了愣,阳罗刹严肃道:“正经说的话,是没有的。”

    阴罗刹道:“没错,鬼界是弱肉强食的地方,我们没有感情,只会为自己谋利。”

    “那么你们为小榕和颂璟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利?”原辞又问。

    阴罗刹道:“因为鬼谏很强,跟对了鬼,我们也会像凡人说的那样,鸡犬升天。”

    “但是小榕很弱。”原辞说,“魅鬼也是实力为尊。颜如花当选魁首不是因美貌,而是手腕。你们说小榕一开始就输了,那么她一定很弱了。”

    阳罗刹说:“那也许是因为,小榕不为利。她甚至不像鬼,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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