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出现一张灰不溜秋的小脸,这张脸的主人顶着鸡窝头,相较于他,这位更像是大病初愈的,很难想象脏乱差在一个人身上同时体现。
……是乞丐么?
印爅因雨天路滑,上山采药时出溜了近十米,一脚踩到了爆炸菇,被炸到了山沟里,刚爬出来,本来是臭着一张脸。
结果看到自己昏迷两天的病人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原本因采药而略显疲态的眸子一下亮了起来,惊喜的说:“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殷缜往后退了两步,侧身让印爅进屋,虽没弄明白到底什么情况,但还是应她:“并无不适。”
印爅满意的把成功记录这句话的留声石收了起来。
她把肩上扛着的背篓放在地上,随即直了直腰,问道:“怎么称呼?”
感觉这句话应该由他来问……殷缜并未对自己的处境放心,于是编了个假名:“石佳铭,姑娘是……”
印爅本来是想找个话题进行聊天,她不是不知道殷缜叫什么,毕竟精神力触碰是或多或少都会探查到对方的记忆,殷缜记忆中的他可不叫这么假的名字,算了,有防备心是好事。但这样的话她就不好放出精神力探查他的情况了。
“印爅。”
印爅回应这位石佳铭的时候顺便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殷缜在床和椅子这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后者。印爅也不太方便坐床上,虽然自己现在脏的不太能看,但觉得一句话不说就把求知欲旺盛的客人丢在这不好,只洗了手然后搬了张凳子与殷缜相对而坐,身体向前探着,单手撑脸,上下打量着殷缜。
殷缜被她盯得有些发毛,不由坐得笔挺些。
印爅道:“几时醒的?”
“方才刚醒,见家中无人在,不知此为何处,可是姑娘救的我?”
印爅听他一口一个姑娘觉得新鲜极了,瞧他有些拘谨,脸上瞬间挂起友善的笑意,道:“我自三月十四清晨把你接至家中,算上今天,你昏迷了两天整,你伤得实在不轻,我现在虽然修补了你的筋脉和内丹,但你想要像之前一样自如的吐纳灵气还要些时间,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灵力流通,不过境界没降,至多半月便可回升至巅峰期,你如果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地方明日和我去见族长,毕竟你是外来人。”
……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好像不是很听得懂,殷缜努力消化这段话带来的巨大信息量。
印爅救殷缜这件事是先斩后奏,治疗结束了才正式告诉珞泠她捡回来个人,总归她刚动传送符时珞泠就已知晓殷缜的存在,她能把殷缜带进族内很显然也有是珞泠默许,要么阵法早就把殷缜隔绝在外了。
印爅打断了殷缜的思索:“你会用精神力查看伤势吗?我想知道你今天的具体情况。”
殷缜摇了摇头。
那还是要她自己来,印爅往殷缜手里塞了两块糖,道:“那要麻烦你等我一会儿啦,你先吃着。”
印爅再次回来的时候殷缜险些没认出她来,倒也不是说丑小鸭变白天鹅,之前脏兮兮的时候也好看,但现在——
殷缜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面如皓月,唇红齿白,微卷的发丝披散在肩上,看上去很是柔软。
“给我只手。”印爅伸出左手朝他抓了抓,殷缜有些迟疑,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印爅刚把精神力探进去就后悔了,应该把他打昏的。
清醒的人精神力不知怎么这么活跃,精神力相碰时两人都怔了一下,一种酥麻的强烈刺激从二人精神力连接处传来,像是放大了几十倍的兴奋感。
“唔……”
“嘶……”
印爅瞬间撒开握住的手,决定等殷缜睡着的时候再动手。
殷缜此刻憋了一肚子疑问,刚想开口问,印爅像是会读心术般先他一步解释了个遍。
于是殷缜像个消化不良的孩子,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传说中的青翼族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救命恩人还是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
他被带到了青翼族的地界并且还要见族长。
一觉醒来从水深火热的逃亡生活世界转变到宁静祥和的无灾王国,殷缜心情十分复杂,还以为他会丧命于皇族权利争夺之中……
印爅歪头瞅着他,眉眼弯弯,道:“那现在要出去转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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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印爅起了个大早,毕竟是要以族人的身份带着外人见族长,一定要展现出她最好的一面!
穿着红白交色衣袍,袖口参差,像是合拢的羽翼,印爅开始打理她的头发,殷缜安静的等她,他又换了件新衣服,比那件昨天青色的宽松,这件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合身的很。
殷缜终于在印爅第三次尝试新发型失败后,自信开口:“我来帮你。”
一炷香后,印爅的头发像被风折断的歪脖松,她面无表情的在镜中和略显尴尬的殷缜对视。
“你自己看看这好看嘛!”
殷缜红着耳朵转开目光看天看地总归不看那正在倾倒的怪异发型。
最后印爅戴着金叶冠散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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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觐见比想象中的轻松顺利,族长时个和善的长辈,对他满是关心,也不多问他的身份,行程打算,只是叫他好好休养身体。
要说整场谈话中唯一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的,是旁边一个身穿红衣高大俊美的男人一直沉默的盯着他,仔细看长得和印爅很像。
事后得知这两位是印爅的父母。
印爅是个话多的孩子,她生怕殷缜到了陌生地方不适应,拉着他各种游山玩水,讲述奇闻异事,殷缜头一次被别人这么对待,不习惯,但不讨厌。
两个人是同岁,聊天没什么代沟,就算有代沟印爅也能用她那张能说会道讨人喜欢的嘴给填平了。
不出意外,没几天他就和印爅熟识起来了,连带着和总来找印爅的伬溯关系也不错,毕竟他俩有“同袍”之谊,没错,殷缜醒的那天穿的青色衣服就是他的。
印爅还带他在神树无垢下祈愿,殷缜嗅着神树花香,想到他平时感受到印爅精神力时,也是这样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殷缜找了街坊中手艺最好的安柳姨学了各种编发技巧,整日变着花的给印爅换发型,看着印爅抱着镜子惊叹,他也乐在其中。
毫不夸张的说,殷缜的积极的社交方面大多都是印爅带起来的,主要体现在一日一日的潜移默化。
比如,印爅因为招人喜欢每次去买什么东西摊主们就喜欢多给她拿些,她都笑着收下了,总会当天或隔天回馈点叫人喜欢的小礼物。
还比如,连着几天他和印爅上山采药,印爅总停下来与植物的灵对话,后来他才知道昨天印爅和朋友出去玩听说对方的灵宠跑不见了,留了个意,拜托一众动植物,真就被她给找到了。
他甚至还听到过她讲课,她在念学堂的玩伴们抱怨课堂无聊说还不如看她分草药有意思,她就和学堂借了一天过来,亲自上阵,讲解各类灵植的用途,印爅还准备了课后有奖问答,大家十分踊跃,毕竟谁都知道印爅稀奇玩意儿多得很,最后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印爅的奖励顾及到了每一个人,没一个人空手而归。
过去六年,他被困于四方宫墙内,受尽冷眼苛待,皇宫分明是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囿其中,片刻喘息的机会也不愿恩赐,可网上又像是遍布着细碎的裂痕,哪怕他表现出半点正常孩子该有的样子,从裂隙透过来的充满探究与不怀好意的目光像是要刺穿他的皮肉,碾碎他的脊梁。
叔祖父一朝得势首先便要拔了他这跟眼中钉,肉中刺,谁叫他是先皇血脉,父母皆是玄真界赫赫有名的修行者呢?原以为命丧幽林已成定局,偏偏遇见了印爅。
他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不乏趋炎附势,唯利是图之人,也不少见天资聪颖,善藏巧于拙之人。唯独没见过这般自由真诚的人,仿佛她就应该肆意游走在这广袤的天地,任何人不能使她的步履停息。
真好啊……
青翼族,宛若人间桃源,殷缜每一天都认真体味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又是一日艳阳天,大工程师印爅建造的“远洋号”正式启航,她自封为船长,握着方向盘得意洋洋,也不知那根弦搭错了,对这岸上等着她的殷缜脱口而出:“殷缜快看……”
“殷缜?”
死嘴,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