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泞小声地骂:“煮熟的鸭子嘴硬。”
景谈看过去,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逗他:“什么?”
池泞心虚得很,低下头捏自己的手指:“没什么。”
景谈这次有了回应,不过仍是简短的一个字:“哦。”
路边景色转瞬即逝,光影流转。
景谈静默几分钟,突然对着前面的司机道:“师傅,前面一百米左右有家药店,在那停一下。”
司机很是热情地回复:“好嘞,记着了。”
车子前行了一百米,缓缓停下。
景谈打开车门,独自走进了顶着绿色招牌的药店。
过了一会儿,景谈提了一袋药重新回到座位,袋子上面还印有药店独特的logo。
袋子有点透,隐约能看清装的是什么药。
里面有小儿柴桂退烧颗粒,双黄连口服液,还有一瓶跌打扭伤药酒。
池泞欲言又止,刚才那点傲娇劲头消下去,静静地看着窗外。
二人一路无言,车上寂静无声。
的士很快停在小区门口,景谈付了钱,首先打开车门下车。对方有些别扭似的,停顿了一会还在车上。
景谈再次伸出了手,不是询问,而是直接道:“出来,我扶你。”
池泞还是出来了,干巴巴地扶着他的手腕,强忍着疼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些。
直到在家门口,池泞才不这么紧绷,没什么精力再去装,收回自己按着景谈的那只手,拉开书包拉链找钥匙。
翻遍整个书包,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把钥匙放在书包里。
池泞倒吸两口气,又不可置信地重新翻了两遍。
他总不能再跑回学校拿了钥匙再回来。
原以为进门的景谈不会再出来,池泞整整驻足了八分钟想对策。
景谈再次出来了,平日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似乎闪过一丝疑惑:“你还没进去?”
他手里提着刚刚在药店买的药。
池泞直勾勾看着他,指着手里的东西:“给谁的啊?现在这么着急出去,那人在等着你送吗?”
景谈把门关上,然后淡淡道:“你喝假酒了?”
池泞:“……”
“如果我说我没有带钥匙,”池泞偷瞄了他一眼,“你会觉得我是智障吗?”
景谈目光聚拢在他身上:“会。”
池泞靠着墙,头一歪碰到了墙壁,无奈道:“好吧,我就是忘带钥匙了。”
很轻的叹气声传入他耳中,景谈转身重新开门:“进来。”
池泞眼睛亮了亮:“真的让我进?上一次不是还很不情愿?”
景谈闭口不谈上一次的事,不耐道:“你是进还是不进?”
池泞的一线生机来了,他擦过景谈肩膀时,微笑道:“不用谢我进来陪你。”
景谈:“……”
不要脸则天下无敌,连别人家都能蹭到,池泞又悟了。
池泞见景谈把那袋药重新放到桌面上,明知故问:“药是给谁的啊?”
景谈拆了一盒药,把说明书从头看到尾,中间瞥他一眼之后,道:“拿来毒老鼠的。”
他被噎了一下:“毒老鼠的还难为你跑一躺药店?不应该跑去兽医院买吗?”
景谈顺了个玻璃杯,把开水倒入冲剂里化开,递到他面前:“毒你的,喝吧。”
杯子里面褐色的液体漂着一圈白沫,刚烧开的水温度很高,丝丝缕缕的白烟往上冒。池泞目光空洞,盯着那杯冲剂,开口道:“不要。”
景谈:“?”
今天发了一次低烧,他捂了一身衣服冒出汗,现在的薄校服隐隐约约贴在后背,有一点黏糊都受不了。
“我想洗澡。”
景谈说:“不行。”
池泞皱着眉:“连洗澡都不行吗?可是我现在穿着这身衣服真的很难受。”
“你现在在发低烧,嘴唇还有点发白,一般到晚上还会烧一次,到时候你烧晕了都没人发现。”
池泞下意识道:“不是还有你发现?”
他又补充:“我死不了,如果现在不让我洗,我会难受得要死。”
还是拗不过他,一幅今晚不洗这个澡就原地升天的倔强模样。景谈默默回房间找了件没怎么穿过的睡衣给他。
池泞浑身都是戏,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眸光上移:“这真的是给我穿的吗?”
景谈伸出去的手顿住了:“你演上瘾了是吧?”
“不是不是,”池泞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我很感激。”
景谈:……
池泞拎着衣服进了浴室,紧接着一阵水声响起,浴室门蒙上一层水雾。
他出来时发尾还湿漉漉地挂着几颗水珠,白色的睡衣堪堪挂在肩头,领口大开,看样子尺寸大了。
池泞提着领口,低头比划,抱怨道:“景谈,你这件衣服对我来说大了,有没有小点的啊?”
景谈无意扫过,随后很快偏过视线,说:“没有。”
随后,他想到什么似的,又道:“池泞你脑子烧坏了吧?你发烧洗什么头?”
池泞随意拨弄额头前的湿发:“有没有吹发筒?我没毛巾擦不了。”
景谈眸光转淡,回房间拿了吹风筒,摁到对方手里:“赶快吹干。”
他自己拿着衣服又进了浴室。
等景谈出来,池泞窝在沙发上半睡半醒,面前的冲剂还是原样。
景谈扯下脖子上的毛巾,半蹲下看那杯冲剂,问:“为什么不喝?”
池泞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想喝。”
然后他又把被子掀开了,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道:“你为什么这么好心了?”
景谈把药酒拆开,要求道:“睡前涂了。”
“你为什么这么好心?”池泞拉长声调重新问了一遍。
“受人之托。”景谈淡淡回答。
“哦。”池泞没有听到理想的答案,于是又道:“我妈……我们的秦校长让你这么干的?”
景谈声音清冽,道:“算吧。”
池泞低声道:“那你觉不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了?”
景谈默然,拆了那瓶药酒。
池泞摁住他的手:“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什么。”
他眼里好似闪过一丝茫然:“什么?”
池泞还想开口,眼波一闪,注意到景谈左耳没有助听器。
以往他的左耳会佩戴一只白色助听器,贴着耳廓,有碎发遮掩,不会很明显,只要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现在池泞看得一清二楚,景谈左耳没有助听器。
刚才那番话,他可能真的没听见。
“我说,我等会儿就把冲剂喝了。”池泞改口了,不着痕迹地提高音量,像小孩故意寻奖励,兴冲冲地做下承诺。
景谈愣了一两秒之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药酒自己涂。”
池泞接过药酒,伸出自己高肿的右脚,几乎倒了大半瓶,像给自己的脚上色。
这会儿的瘀血还没有散,积在脚踝那处,又黑又红的。
反反复复擦了好几遍,受伤那处感觉不到辣,指缝里倒是被药酒腌入味了,辣得发麻。
他没有什么技巧性地在脚踝处用药酒打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对人挺好的,没有表面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说实话,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错。”
景谈的嘴角很轻蔑地一勾:“最好是不要这么想。”
池泞很执着地问:“为什么啊?”
“我不适合当朋友,明白么?”
池泞乐呵道:“我觉得挺合适。”
“咱们还不算朋友么?”池泞问。
他没有等到下文。
池泞又锲而不舍地问:“我们不算朋友么?”
“不算。”
池泞又打算开口,景谈却伸出一只手半捂着他的嘴:“涂你的药,别三心二意。”
对方的气息扑面而来,甜中带酸的橙子清香,跟景谈差不多,外表裹着刺,便是那点酸。
景谈用的力气不大,池泞抓着他的手腕移开,在半空中维持这个动作,说:“你说是受秦校长之托,那你跟我说说呗,她怎么托你的。”
看看秦校长是单纯让他把人带出校,还是连带着琐事都要替自己完成。
景谈无意识地滚了一下自己喉结,声音有些沙哑:“你自己可以回去问问她。”
“不要。”
池泞欲擒故纵地抛出话题:“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是秦校长来派你带我回去呢?”
“秦校长,是你母亲?”
然后他又肯定道:“秦校长是你母亲,你病了告知她,只不过我当时在办公室,偏偏我们在同一个小区,所以她才托我。”
池泞蹬掉景谈一早放在这的薄被,像只泻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说:“你猜到了啊?亏我还抛出问题让你思考,没意思。”
“不难猜。”
池泞叫他:“景谈。”
“景谈。”
“景谈。”
“景谈。”
“景谈。”
“景谈。”
景谈拍着掉在地上薄被:“别喊我了。”
“你生病,还真有点难伺候。”
池泞昏昏欲睡:“是么?”
“景谈。”
“景谈。”
“景谈。”
其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喊这个名字,只是喊了之后,就觉得对方能在自己身边。
“景谈,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景谈把被子盖在他身上:“闭嘴。”
“景谈,我们到底算不算朋友?”
“你对以前的朋友也这么好么?”
池泞偏不如他意,生病的人可以耍点小脾气,可以装愣卖傻,得允许病号有点矫情的权利。
景谈终究败下阵,他说:“我们算朋友。”
池泞听到称心的答案,满意地闭上眼睛:“好的,晚安。”
景谈用手捂着他的眼睛:“睡吧,不许再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