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荀忙完祭山的所有事宜,抽出空来到居云峰时,已是当晚
才刚进徵宫的门,就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邢枫给吓了一跳
“掌门!求您救救阿珏吧!”
仁荀脸色一变,也顾不上洁癖,拽着邢枫的袖子就问:“阿珏如何了?!”
“他被那琅尊带进屋子里了!而且谁也不让进,这还得了?!让虚弱无力的阿珏和那琅尊单独共处一室,他不是死定了!”
仁荀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才放下,无奈看了邢枫一眼,带着他往沐怀尘的院子走,一路上念叨了不知多少遍“秉节持重”
等到了院门口,就见一个小童端着布巾水盆从屋里出来,脚下还有些慌乱
于是仁荀又看邢枫:这叫不让任何人进?
邢枫瞪大眼睛耸肩:刚才确实不让我进啊
不再理会邢枫,仁荀赶快进了屋,就见沐怀尘呼吸平稳的躺在榻上,君厄则坐在床铺对面的书案前,正在落笔
先上前看了看沐怀尘的情况,确认无碍后,仁荀转身道:“琅尊何故不唤药王前来?”
君厄手中不停:“他只是力竭了,没必要劳烦老人家又跑一趟”
仁荀看着他,沉思片刻后,还是淡笑着开口道:“阿珏毕竟与琅尊之间还有些误会,所以往后若是再遇到……”
不等仁荀说完,君厄已经停笔,他拿起写好的信笺,直接递向了仁荀,“仙尊不妨先看看这个”
仁荀不明就里的接过,展开后目及信上内容,笑容不由一凝,他扫过信尾的落款,最后挑眉看向了君厄,“琅尊这是何意?”
听他反问,君厄嗤笑了一声,“仙尊应还记得,当初沐珏身中剧毒命在旦夕的时候,是我魇都给他送来的解药,他的状况,本座又怎会不知”
“在他出关当日,魇都的猎鹰,就已经动身极北了,可即便如此,当他们找到那只鲲渊的时候,它却已经被人先一步杀死,取走了内丹”
“最终只给本座送回来了这一纸简报,当真无能至极……”
“可本座也在想,是什么人,竟能在如此巧合的时机,快过魇都最顶尖的精锐,所以仙尊你看这信上本座批注的那几处”
“尸骸并无任何外伤……五脏六腑尽碎而死,冰面之上,现长崚印……”
“若本座没记错的话,仙尊承袭的长老尊印,”君厄面上的笑容和仁荀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迎着仁荀审视的视线,缓缓说出了最后一个字,“就名长崚”
屋内依旧静的可怕,许是因为伤势,躺在榻上的沐怀尘的呼吸要比平时更轻一些,但君厄却听得清晰
他看了一会沐怀尘沉睡的面容,又转向了仍旧一言不发的仁荀
“到这儿其实没完,长华仙尊作为剑尊师兄,灵山掌门,取来鲲渊内丹为其根除火毒也是常理,但半月前的深夜,整个灵山都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席卷,你对外宣称,是灵山地灵异动,可按照天师推断,最近一次地灵翻身应是下月初九……仁荀,你亲手毁了那世间最后的一枚鲲渊内丹,你不打算给他一个交代吗”
当君厄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仁荀突然动了,他猛的转身看向了沐怀尘,直到确认他依旧沉睡,没有听到方才那些话的可能的时候,他才神情稍缓
“我无需向你解释”
君厄见他那紧张的模样,轻“啧”了一声,他站起身,逐步走到了床边,“你不想他好起来,火毒不除,即便他能偶尔将之利用爆发出以往的战力,但体内灵力的不断被蚕食会让他的暗伤永远无法根治,而若火毒祛除,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处在伤势恢复当中的他都无法出面解决任何其他宗门世家的挑衅,没了剑尊,妖域可能会乱,你的北域仙盟灵主之位也会不稳”
“亦或者,只是单纯因为一个兄长对师弟的嫉妒……”
“琅尊不必臆测我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这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仁荀打断了君厄,他仍旧从容,只是脸上不复以往的微笑,看着君厄的眼神也充满了不耐
“臆测?”君厄没再看着仁荀,他面朝床榻,俯身捏住了沐怀尘的手腕,传过一道灵气后,他又抬手,在沐怀尘的额头脸侧轻抚了抚
随后站起身,走过仁荀身旁时,他低语,“长华仙尊近些年模仿那位少君殿下,行事作风气质神韵,是越发相像了”
“你!”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甚至笑出了声,而先前无论君厄如何刺激挑衅都不曾真的失态的仁荀却在听到那句越发相像时,彻底面露恶色,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狰狞的怒视着君厄
“君九澜,身在灵山,你莫要太过放肆”
仁荀到底风骨礼仪都刻进了骨子里,即便怒极,也只是言语间多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然君厄脚步未停,只是在走的院门口时,扬声:“日前江左商盟的请柬已在路上,他们欲邀沐珏出席半月后的朝仙宴,仙尊既是承了珩光少君的情,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青年的声音渐渐远去,仁荀沉吟良久,才终于动了动身形
他亦来到了沐怀尘的床边,看着他苍白病弱的面庞,面露不忍
将沐怀尘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薄被中,又轻掖了掖被角,仁荀脑海中很自然的便闪过了不知多少年前,他曾见过的珩光给还是少年的沐珏整理被衾时的样子
当真……很像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方才并未进屋只守在院中的邢枫
“掌门,江左万家来访,此时已至凌霄殿等候”
万家……
仁荀将方才君厄离开时说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最终长叹一声后起身,走出竹屋带上了门
“走吧”
……
睁眼的时候,沐怀尘就意识到了,自己正身处梦境当中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朦着一层雾气,仔细看去模糊不清,移开目光时,存在感又十分清晰
但这并不是他确定自己正在梦里的原因
视线向前,他身前是一个肩背十分宽阔的男子,他个头很高,肌肉线条流畅,走动之间一起一伏,即便是背对,也能感受到一股很强的气场
他的体温也很热
看着紧紧交握的双手,沐怀尘心里又一次冒出了这个念头
是很温暖的感觉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从不夜天醒来后的每一次梦境一样
他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被人时刻牵着,一步步的走过一片海,越过一座山,穿过空无一人的荒漠,又步入繁荣喧闹的城镇,他看不清那些地方,却又每一幕都觉得熟悉
梦里的时间飞速流逝,转眼他便来到了一处婚礼的正堂
他身上的衣物也变成了一身大红喜色,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能感觉到,自己面上挂着淡笑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想这梦境可算要到尾声了
他不知道走来的人是谁,因为梦境每次在他转身即将看到那人时便会结束
可这次却出了意外
视线并没有如预料之中的随着他的转身而变得一片漆黑,而是迎来了一片光亮,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他依旧看不清他的样貌,但他能认出来这就是一直牵着他去往八荒各处的人
他来到他面前,拿起了他手中牵巾的另一段,引着他,一拜摆着灵位的高堂,二拜色彩绚烂得有些诡谲的天地,最后面对面低头,四周宾客都是看不清容貌的虚影,却也显得尤为热闹
而他还未起身,那人已经如往常那样先牵住了他的手
冰凉的五指被人握在手心,轻轻的揉捏着,强烈的熟悉感袭来带着阵阵清凉,沐怀尘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来不及抓住那异样的空落,他近乎惊愕的抬头,想要看清那人到底是谁
但梦境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被突如其来的黑色潮水所淹没,无数恶鬼从身后拽着他的四肢,带着他不断下落,直到他的视线与意识都归于沉寂
可在眼前黑幕彻底落下时,他仿佛又看到那一身喜服的身影
他在轻抚着他的脸,他好像很悲伤
他在流泪
……
再睁眼时,沐怀尘愣神了许久
他好像又做了那梦,这次与以往有些不一样,可他却记不大清了
环顾了一下四周,意识到正躺在自己的竹屋内,他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应是君厄把他送回来的
昏迷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沐怀尘随之忆起了一些年少时的事情
明明他才是要昏过去的那个,但影影绰绰的看着已经变成重影的君厄,沐怀尘觉得他好像比他还要脆弱一些
这其实也很奇怪,年少时的君厄或许还会因为一些稚气而吃瘪,可打他成为琅尊开始,他就没再见过他任何狼狈的时刻
魇都身为整个八荒人族唯一独立于北山南庭之外的势力,从古至今城主都只有一人,但从未有外人见过他的真容,除了一些传闻也无人知道有关他的任何讯息
直到有一日,魇都大长老辛彻带回来了一个少年,声称,是城主流落在外的独子,那人便是君厄
刚认识君厄时,沐怀尘只觉得这人话很多,总是一副大人的姿态,对着他唠唠叨叨,君厄并不是对所有人都热情,有时对待旁人甚至会有些恶劣的嫌恶,但是他总对沐怀尘很有耐心
对此,沐怀尘虽然喜静,但也并不会讨厌,他们就这样很莫名的彼此陪伴了许久,从他的口中,沐怀尘知道了许多关于魇都的事情,他总说,自己是魇都的少主,无论沐怀尘有什么愿望,他都能替他实现
这也让沐怀尘一直都以为,君厄是养尊处优的长大的,身后都是花团锦簇的鲜艳,而魇都便是他无论行到何处都能回首即至的家
可后来他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魇都城主避世多年,魇都这么一个庞大的势力内部早就演化出了许多彼此针对的派系,而君厄的出现,无疑是触动了他们每一方的利益,虽然有辛彻的保护,他们不会明面上为难君厄,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却从未断过
直到第一次暗杀发生时,沐怀尘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总共没被他回应过十句话的“朋友”,下一次分离后,就有可能再也见不着了
所以彼时已经结丹,任命灵山刑堂首座的沐怀尘,给魇都的少主,当起了护卫
一本正经的冰疙瘩整日守在瘸了一条腿断了一根胳膊的君厄屋前,怎么叫也叫不动,当时可是把他师尊乾元老祖给气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