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房门紧闭,季依云转身便朝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雅阁少了许多闲杂人等,窗外吹进来的清风更浓,顿时将屋内残留的浑浊气息全部吹散。

    “诶呀!”

    端坐良久的少年蓦然斜靠在贵妃椅上,足上锦靴被他随意踹开,整个人长叹一声,似是要将连日来的疲惫全部倾吐出去。

    唯一留下的侍从高鸿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他蹑手蹑脚地拾起被太子蹬飞的两只靴子,妥帖地放置在太子脚边后,便默然守在一旁。

    躺在贵妃椅上的太子霁晖却合上双眼,仰面感受起微风拂面的清凉之感,随后抬肘捞过一只靠枕抱在怀中,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完全嵌进那团软实的棉花里。

    “他们都走了?”须臾,他闭着眼睛,开口问道。

    “回殿下,外面只有我们的人了。”高鸿恭声答道。

    “嗯。”霁晖颇为满意地牵起嘴角,嵌进软榻的身子逐渐舒缓,连日来紧绷的神识在此刻也变得松懈下来,“把那捧土包起来,别让风给吹散了。”

    困意来袭,他朝高鸿叮嘱了心中最后记挂的一件事,而后便向内翻了个身,任由意识在一片柔软的包裹下慢慢迷失。

    高鸿抬手握住腰间佩剑,唯恐俯身系上锦帕时发出声响,扰了太子殿下的好梦,因此他动作十分缓慢地捏住锦帕的两角。

    “算了算了!”

    空寂雅阁内的安静突然被一道清冽的声音打碎,令本就小心紧张的高鸿吓了一跳。

    捏着帕角的指尖猝然一抖,泥土随即便淅淅沥沥地撒了出来。

    而罪魁祸首此时正赤足踩地,一把捞起来松松垮垮的锦帕,嘴上还不停地念叨着:“算了算了,我还是先看一眼才能放心。”

    一捧泥土被两人这般折腾,早已撒落地只剩一星半点。眼见零落的泥粒将要落在太子那身金贵的杏黄蟒袍上,高鸿眉间紧蹙,急忙抻手去接。

    霁晖倒对此不甚在意,也并未制止他的动作。他将锦帕举在面前仔细嗅了嗅,随后抬起佩戴白玉扳指的指尖稍稍一碰,沾起微末土星便往嘴里一塞。

    高鸿好不容易净去险些脏污了衣袍的泥粒,谁知再抬首就看见这一幕,气得险些昏厥过去。

    “殿下!您好歹小心些啊!”他举着满手的泥土站起身来,无奈蹙眉。

    “果然。那半仙儿当真所言非虚。”霁晖充耳不闻,反倒面露喜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殿下!”瞧着他的荒唐,高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又俯身将他踩地的赤足抬到榻上。

    霁晖动作自然,顺势盘膝而坐,仰面朝他嬉笑一声:“你要不要也尝尝?”

    “……我不要。”高鸿眼下是真的没法子了。

    他不敢从太子手中夺回来那些星星点点的泥粒,便只得走到雅阁中央,目光来回打量起眼前这颗硕大果树。

    太子殿下奉陛下之命出宫微服私访,原本一行人按照既定的计划一路北上,所获反响皆如陛下所愿,百姓们对于殿下的名声越来越好,但只有贵妃娘娘知道自己儿子的内里究竟如何,便指派心腹嬷嬷一同跟随。

    这一路上,有了嬷嬷的时刻教导和警醒,太子殿下总算能装‘乖’装的更久一些。

    身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兼伴读,高鸿本以为自己能够松快几日,可谁知北行将止之时,他们突然遇到了一位衣衫褴褛、神神叨叨的半仙。

    一提‘仙’字,那便谁都拽不住太子心下的好奇。

    高鸿心知,昭阳公主十年前得遇仙缘,从此在凡间销声匿迹,而这十年间,太子殿下素日来闭口不提,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他的阿姊。

    所以,他记挂着太子心事,在嬷嬷劝解时为殿下打了掩护。

    思及此,高鸿不由摇首长叹,暗暗嘟囔了一声。

    “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啊。”

    此行拐道南湘一带,非但无法再原路返回,他回去后还要面临着贵妃娘娘和陛下的双重拷问。

    想想都难受。

    “高鸿,你自己在那看什么呢?”

    高鸿抿了抿唇,而后仰面观望高树上数百颗鲜红果实,“这离枝时兴不久,再看那醇楼掌柜一脸害怕殿下提及要带些回去的模样,当真是那半仙说的吉祥之物么?”

    “这世上谁都能骗人,唯独仙人不会。”霁晖在身后悠悠地道。

    他垂眸望了眼锦帕上包着的泥粒,轻声咂了咂嘴,“夜放花烛,幽树红果,润土甜香,说的一点也不错。高鸿啊,咱们这趟可是没白来,你也就别耸着张脸,难看死了。”

    “…………”

    高鸿幽幽回首,面上的愁容更加难堪。他想要张口反驳,但对上太子那双得意洋洋地眼睛,只得咽下喉中大不敬的话,改口道:“……是。”

    “噗。”霁晖没忍住嗤笑一声。见他一脸如同吃下去个苍蝇一般,霁晖勉强止住胸腔笑意,悠然道:“放心吧,回宫之后有我顶着,断不能叫父皇与母妃为难了你。”

    高鸿眼珠一转,似是在心底考量了一番,面色这才缓和下来。

    霁晖抬手将锦帕丢在桌几上,双脚一抻,趿拉起鞋子便往窗沿前凑去。

    荔城夜色如昼,万家灯火燃烧得热烈,行人来来往往穿过醇楼偌大的门庭,嬉笑欢闹声不绝于耳。

    高楼处的清风凉爽宜人,霁晖背靠窗沿,默契地从高鸿手中果盘内拿起一颗离枝塞进嘴里。

    入口香甜,与方才浅尝的那土的味道别无二致。

    “真是个好地方。”凉风拂面,霁晖心下松快,不禁感慨道。

    高鸿边举瓷盘,边徒手剥开鲜红果皮,张口塞了一颗果肉嫩白的离枝,声音含糊:“好是好,可惜来的时机不对,心里就总有些不踏实。”

    霁晖一抿唇畔,悄然翻起个白眼。

    这高鸿自小与他一同长大,饶是两人之间经历过不少大大小小的琐事,可他只长见识,不长心眼,无论每次遇见何事仍怕这怕那。

    “不许再提!”霁晖声音染上几分警告的意味,“我好不容易把嬷嬷甩掉,可不是让你留在这儿坏我心情的。”

    高鸿闻言,立刻止住口中咀嚼的动作,神情随之肃然:“是,殿下。我再也不提了。”

    见他如此识趣,霁晖这才扯了扯嘴角,心情愉悦地哼笑一声。

    “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雅阁楼下,小厮忙不迭上前去迎一位衣着低调但周身气质不俗的女客。

    霁薇看了眼笑得亲切地小厮,继而转眸望了望敞亮的门庭,还未开口,小厮便反应迅速地推销起当下酒楼最时兴的活动。

    “游船?”霁薇眉毛一挑。

    小厮热切道:“正是!淮江河开放不久,只有咱们醇楼的船得了官府的令牌可以渡江,眼下又是新果离枝盛开之际,姑娘与其去雅阁静坐,倒不如先去船上瞧一瞧?”

    霁薇四下扫量人声鼎沸的酒楼,随后颔首一应,小厮见状脸上的笑容拱起的更甚,即刻躬起半边身子引着客人穿过内楼,走去灯影婆娑的江边。

    “诶,殿下!您要去哪?”

    雅阁之内,高鸿面色不解地跟在太子身后,只见霁晖匆匆蹬上鞋子,理好衣摆与发髻便直直推门而出。

    夜晚风凉,太子就这般身着薄衣出了门,高鸿也不再追问,连忙放下瓷盘,扯起榻上披风,追随而去。

    江畔暖月,花叶缱绻,水面似镜如绸缎,在画舫的轻抚下泛起层层涟漪。

    小厮伸手接过银锭,恭切地托着霁薇的手腕,将她送上了船。

    “姑娘,这是咱们醇楼的梁掌柜,您在画舫上遇见何事,都可去寻她。”小厮躬着身子,朝霁薇引荐道。

    梁饮月柔声浅笑,羽睫翩翩的眼眸看了霁薇许久,赞许道:“真是个美人儿胚子。”

    霁薇稍稍敛眸,避开她灼热视线,微扯唇角以作回应。

    梁饮月踱步引她至画舫阁楼,嗓音低柔:“此处清幽宁静,可与琴音相伴,身侧绮窗揽月,是画舫绝佳的观赏之地。一炷香后,画舫便会穿梭于南湘的东南两地,因此行船路途漫长,姑娘若有任何需要,尽可来唤我。”

    “多谢。”

    揽裙而坐后不久,梁饮月便亲自端着朱漆茶盘款款走来。

    “闻见姑娘满身香甜,想必在来此之前就饮了不少离枝甜饮吧。”她俯身敛眸,纤细好看的指节在玉制桌几上不停摆弄,“这是三雅居特质的春兰茶,与栽培离枝树的土质相同,再由晨露浸泡,便可除去茶叶上的腻味,只留下最纯粹的甜香。”

    淡青茶水从紫砂壶中缓缓流淌,落入茶盏时泛起薄薄雾气弥漫在杯沿周遭。茶水斟满,梁饮月又将样式精巧的各色果子推至在霁薇面前,“这是醇楼的特色,十二色春瓯。”

    “听说了吗?这次荔城来的大人物,是太子!”

    这厢安静之余,另一间包厢中的几人谈话,便十分清晰地落入霁薇耳中。

    “我听说太子殿下这次是专程来咱们荔城的。”

    “噢?特意来荔城,莫不是因为咱们这儿的离枝?”

    “岂会不是?”最先开头之人倏然压低声调,“太子殿下北行之路将止,眼看着便要进了京都,谁知殿下却突然改了主意,变道来了南湘一带。而咱们荔城就是殿下到南湘后的第一座城!”

    “仁兄,你这消息准么?”

    “如何不准?太子殿下北上的行程向来清晰,稍稍一打听不就知道了。”

    话落不久,包厢内发问的那人没了声音,几人对着月色谈天说地,继而又聊起旁的事来。

    仿佛太子殿下的微服私访,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如风过境,虽觉新奇,却也只掀起一层微波,转瞬即逝。

    然而这个消息传进旁人耳中,立刻波动起那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霁薇轻啜口茶,赞叹几句后,便与身侧的梁饮月扯起了话题。

    “进城时关卡严苛,听外邦商队所言,荔城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梁饮月含笑点头,开门见山:“是太子殿下。”

    霁薇面上故作讶异:“噢?太子的行踪岂是这般随意便能吐露的么?”

    梁饮月微微一笑:“殿下此行虽是微服,但毕竟身份尊贵,难免会走漏一些风声。”

    “原来如此。想必醇楼作为荔城的名楼,所得消息也定是最快最准确的。只是不知,如今的太子殿下是当朝的哪位娘娘所育?”

    梁饮月倾身为她斟满茶水,凑过她耳边时,悄声道:“太子殿下是背靠大将军府的景贵妃所出。”

    霁薇眉间微敛,追问道:“大将军府……敢问是哪位将军?”

    梁饮月轻轻放下茶盏,面容含笑:“显国有许多将军,但能被尊称为镇国将军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从无败绩的景大将军,景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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