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谙也很意外,没想到,竟然能发出声音了!看来,最近吃的药着实管用!
“这药有用就好!!看来我真是和师傅说的一样,天生学医圣体!”
自夸过后,他瞥向周禾谙,略显尴尬的放下一干二净的碗筷。
“当……当然!最主要的是你足够坚毅!体质超强!嘿嘿!”
周禾谙附和点头,碗里剩下的饭半天没送进嘴里,林玖奇怪:
“怎么了?才吃这么点?”
周禾谙尝试着说话:
“累……休……息……会儿。”
时轻时重的声音听不大明,但对于他们俩人来说却是这个除夕最喜庆的事情。
夜间寒意更重,因为被褥昂贵,买完药后钱不够,林玖就没买。
整个夜里,林玖都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彻夜守着火堆,不让它熄灭。
周禾谙身体还是那样,冷风灌来是刺骨般疼痛,睡眠从未好过,这番,两人便能聊上天来,当是除夕守夜了。
“除夕要守夜的!现在我算是守了!又是在庙里,你说,这庙神能不能保佑咋俩未来过上好日子呢?”
一句玩笑话,让这冷清的夜里多了几分热闹。
“会……的。”
每说出一个字来都是今夜的喜色,不过:
“你也不要勉强自己,刚有起色,不宜过多说话,以免适得其反。”
周禾谙也是这样认为的,故而往后的半个月里,她都很少说话,每天就是听林玖唠叨,然后乖乖的喝下那些苦的让人发呕的药汤。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五日,到上元节时,京中一派喜庆,到戌时天空陆续泛起点点明灯,至亥时,便是满天的亮堂,若非光色不同,既与那仲夏的星夜无甚异样。
至今日里,林玖已备好木材,等着动工。
“明日我去请两个师傅来,等建好就带你下去。”
庙在山顶,风雪比较大,故此林玖将地方选在山脚。
“好。”
几日的药汤灌养,周禾谙的嗓子又好了好些,即是多说几句话,嗓子也不会疼。就是声音有些沙哑,不太好听。
“请了师傅后,我要到蔺府做活,白日里你一个人,可能会无聊。”
周禾谙拿着一根木棍,歪歪斜斜的挪动身子。
“无妨,这几日,我就,练练,走路,等你回来。这,不会,无聊的。”
还有些磕磕跘跘。
林玖笑着:
“好!那我到时候做的快一些,就能多些时间来陪你啦!”
“辛苦你,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林玖佯装生气:
“这么见外是不把我当朋友了么?!”
周禾谙尴尬笑笑: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辛苦,我,愧疚。”
林玖立马安慰:
“不用愧疚,如果你非这样觉得,那就好好养着,等你好了,算是为我的医术正名,那才叫回馈于我!”
也是,反正现在承诺再多也不一定能做到,倒不如不提。
“好,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玖下山了。
和之前一样,他给周禾谙准备好一天的食物和水,去城中干活,直到晚上才回来。
如此往复,一直到了正月廿七,大雪停歇,太阳开始变得暖和,冰雪在消融。
这日,林玖早上去城中,午时回来,神色匆匆,像是有什么大事。
周禾谙本来裹着厚厚的补丁衣服在门口烤火晒太阳,看到林玖神情不对,身上湿漉漉又脏兮兮的,忍不住担忧起来:
“怎么了?!”
林玖过来扶着她,脸色阴沉:
“太子弑父,被奕王手刃。现在城中大乱,街上还在杀人!”
他的眼里似乎没有太多的惧怕之意,更多的只是担忧。
周禾谙有疑,问他:
“太子?怎会?弑父呢?!”
林玖低头轻摇:
“听城中人说,一月前蔺太傅忽然辞官归乡时太子就有些不对,谁知道他居然会弑父!?”
太子性格和蔼,唯太傅命是从,品行兼优是众所周知。
周禾谙在宫里见过几次,看着不太像会做这事的人啊??!
“你确定吗?!”
沙哑的声音带着难言的情绪。
但林玖的话却十分肯定:
“嗯。今晨我刚到蔺府,看见蔺公子匆匆忙忙的往宫里去,府上同我相处好的人说确切是宫里的消息,再说太子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谁敢胡说呢?!”
这话有理,可他为什么呢?!
周禾谙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林玖又道:
“蔺公子是好人,若情况不对,他应该会让我们离开。”
周禾谙有些诧异:
“你为何这样,相信他?就因为那十几量碎银吗?”
林玖答:
“不全是,哎呀!你只需明白他是个好人就行!多的我也说不清楚的。只等你好了,有机会去见见就会明白!”
周禾谙立马拒绝:
“不用!不用见,我信你!”
她的反应过于急切,让林玖有些怀疑:
“你是不是对蔺公子有什么误会?还是说认识他?”
周禾谙敛眸:
“怎么会呢,我是屿江人,只来京这次便遭遇厄运,怎会认识呢?!”
林玖将信将疑,但并未多问。
京中不平,太子越延宇弑父后,二皇子越延灼就任帝位,三个月后举行大典。
越延灼此番上位,是顺势而就,但也有人不满,争论颇多。所以城内的这段时间,注定不平。
果不其然,林玖后来回到城中时,街道上比往常空寂不少,来往的人少了许多。
蔺醉疏这几日都在宫内,不少权贵忙着自保,考察风向,等着站位。
最终的结果,是奕王摄政。自此,除跟随蔺太傅禾周仓儒的一些旧臣外,其余皆投靠了奕王,将越延灼这个未来新帝架空。
反正越延灼向来是个不起眼的,哪怕如今定上帝位,世人也并未过多在意。总归是奕王掌控一切,他如何早已不是值得考量的事情。
正月末,皇家忙着处理先帝的丧事和太子的亲信,一时间分身乏术。消息传出京都,便有人生了异心,四处为祸。
南国更是有人趁机起事,想横空两国,自己为帝。
纷争起乱,是哪里也不安宁。
“我听说南国那边也开始乱了,所以山下的房子咱们暂时不去,躲在这儿或许能安全一些。”
周禾谙低头沉默,林玖又说:
“我明天去把庙后面的崖窝打理打理,虽是如春,但寒风依旧,我想着那里避风,你能好受些。”
周禾谙依然没讲话,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林玖说自己要去屿江的事情。
经过几日思量,她还是觉得要做些事情,所以必须离开了。
何况现在是奕王主张局面,四妹妹在宫里,其余姐妹嫂嫂们在流放,她断是不能继续了无生气的在这安心待着。
屿江是母亲外家,虽不及从前权势,也是有些高处,若能得到帮助,自己的事情或能顺利些,流放的周家亲人们或能得救也不可说。
他们已行了两月余的路,怕是该到丈南了。
如今周家这样,若他们真去了流放营,只怕日子会比流放途中更难熬,她不能再拖了!
——
次日清晨,林玖照着前夜他说的那样,去了庙后的崖窝打理枯枝败叶,准备弄成个像样的居所后,再把周禾谙带过去。这样好的时机,正巧周禾谙不知如何开口,现在,也是方便了。
她用一块白色破布就着烧了的柴火写了几个字: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但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得先离开。你多保重,若我能回来,必定不让你再这样辛苦。
赵衡狸
字迹勃然大气,端正雅方,这还是林玖第一次看见她的字。
“赵衡狸?”
这个名字是她给自己随便取的,没什么特别,就是心里突然冒出来的而已。
“这么久了,我都忘了没问你名字这事儿呢。”
林玖自说自话,语气淡淡,没有了之前的活跃。
他讨厌离别。
不过,周禾谙那样的情况,大概是真的有不可言说的事情要做。
算了,人生来孤独,唯愿她都能平平安安,让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重逢吧!
离开破庙,周禾谙踉跄着来到山脚,走上一条道来直奔南边。
她没有钱财,里面裹着破旧的衣服,外面还穿着那件厚厚的红色大氅。
因为腿脚不利索,便拿了一根木棍当拐杖使;左眼因为受伤的缘故变的有些发灰,她已经用布条遮住。
如此模样,怕是回到城内也无人认得出来。但她现在不回城,而是要去屿江。
当初父母把她送到庄子上,又说从周家除名,想必是对今日的结局有了预料。可她不知道周家出事之后屿江有没有来人找过她?他们对周家这件事又是如何决定?
她很担心,担心他们出手,又担心他们不出手。
屿江赵家是周禾谙母亲的母家,这些年虽还有着王爵,但人丁稀薄,又被越世潋抽空,若非是明湘王手里还有点人脉,估计都捱不到今日。
好在外祖是民心所向,恩许深户,许多势力对其有所敬重,必要时还能给与帮助。
“啊婆,劳烦问一下,去屿江的路怎么走?”
半路遇到个背着篓子的老妪,周禾谙上去询问。
“哟!怎么是个姑娘?”
老妪可能是心肠好,看到周禾谙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心疼。
“嗯……”
周禾谙不知如何回答,好在那老妪没有追问,笑了笑:
“屿江啊,顺着官道向西走三千一百七十里到达菱南,然后往南,走个五千多里才能到。”
不过,老妪好奇:
“你是要走着去吗?”
周禾谙点头,顺道编个瞎话:
“我是被绑来平京的,家中啊婆不知,我好容易逃脱,便是走也一定要回去的!”
她眼内含着泪光,又是这副惨状,让老妪忍不住悲悯:
“哎呦!那你啊婆一定着急死了!可恶的坏人,天不让我们百姓安宁,这些个恶霸也要挑咱们的细绳!真是天理难容!!”
老妪愤慨起来,转而又担心:
“可你一个姑娘家家独自走这么远实在太不安全了呀!”
周禾谙:
“没事的啊婆,我既然能逃出来,就一定能回去!好了啊婆,我得走了!”
老妪似乎还有话说,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眼看着周禾谙远去的背影,独自呢喃:
“我小宝要是也能逃脱就好了……”
尽显哀伤。
老妪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往事,愣在原地低头不动。
“驾!!”
忽然,有马蹄声传来,清澈响亮的驱策声穿透木林穿到老妪耳中,唤醒她的神绪。
没来得及反应,又恰好是在弯道,真就差点没让开,得亏骑马的人及时刹住,才没酿成祸事!
老妪瘫倒在地,惊魂未定。
骑马的人安抚住马,下来查看老妪。
“啊婆!可伤着了您!?”
是个身高七尺的男儿郎,眉清目秀的,俊逸出尘,眼底有一层抹不开的阴郁。
看他衣着打扮,是个贵族子弟,腰间佩着个精致的荷花玉佩。
“没事没事!是我老妇冲撞,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平头百姓最怕这种人家的人了。
“啊婆别怕!此事是我的错,我向您赔罪,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只能请您的谅解!”
说着,他把腰间的那个紫色荷包打开,把里面的银子拿出来塞给老妪:
“我是蔺府的蔺醉疏,今日实在抱歉,这些银子当是赔礼,您收着,若后头因此有事,可去蔺府找我,我定然认罪!只我现在实在没空,真是抱歉了!!”
他很是着急的样子,都不等老妪拒绝,转身上马离去。
与此同时,先行的周禾谙不久后也听到了马蹄声,于是往旁边挪去,像个老妪一样步履蹒跚。
蔺醉疏策马而去,看到她的佝偻不知是起了善心还是怎的,忽然看了她一眼。
周禾谙面谦的低着头,没敢看他。
而蔺醉疏也是真的着急,并没有停下来,倒是周禾谙停了。
“表妹?!终于找到你了!!”
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个声音熟悉又陌生,想起来,已经七八年没听见了。
她惊讶的转过身,用如此狼狈的状态去迎接那个和亲哥哥一样疼护她的赵锦戎:
“锦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