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还是失而复得,说不清楚,两个人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皆愣在原地,直到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赵锦戎才开口说了一句:
“我带你走。”
他单手横抱起周禾谙,另一手拿着剑迅速往林子深处隐去,等蔺醉疏去而复返,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蔺醉疏下马来,巡看四周,终是没看见任何人影,只有走过的脚印,很是失落。
或许是他多虑了。
他这样想着,又上马疾驰而去。
他是要去丈南,因为他们的人已经半个月没来消息了。
他和越延灼都很担心,所以装病偷偷跑出城来,亲自去看看。
赵家亦是此意,但赵锦戎并不打算带周禾谙去。
“怎么伤成这样?”
眼泪已经落下,抱着周禾谙走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周禾谙不回答,反是问他:
“嫂嫂和妹妹们呢?哥哥可知道?”
赵锦戎沉默,良久后停下来,将周禾谙放下,抚着她的肩,沉重的道:
“先前派了人去跟着,一直没事,可前日得到消息,说我们的人都死了。那时我尚在幽洲。寻你的人没声音,我路过平京,想来看看。”
还好,让他遇到了。
“那我们快走吧!”
周禾谙迫不及待,赵锦戎却说:
“菱南有我们的人,你身子不爽,到时候叫他们护你先回屿江,丈南那边,我一人去便是。”
周禾谙有些不愿:
“不!小妹们不大见着你,两位嫂嫂你也不识,怕到时候耽误!”
赵锦戎不语,周禾谙才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残缺,然后仰着头坚定的说:
“放心,哥哥只管尽力赶去,我无碍!只给我一匹马,不会耽误行程!”
身虽不便,但若是骑马,便不会拖后腿了。
赵锦戎还在思考,不知道是否真要带她去。
周禾谙明白他的顾虑,可她觉得自己必然要亲自去。
于是又劝道:
“哥哥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拖后腿!若你忧心,可先行一步,我随后跟着,可好?!”
周禾谙一向执拗,赵锦戎又最是听从这些个妹妹的话。
不出所料的,这一次,他也听了。
赵锦戎本是一个人出来的,只骑了一匹马,但为尽早赶回来,那马过度劳累,若是两个人怕是坚持不到丈南。
为此,赵锦戎得去买两匹新的,将之前的马寄在一户人家,给些财帛,等回来再带。于此,两人一人一马,行速怎样都比单马双人来的快些。
小镇上马匹太少,又是庄稼户头的,不如自己专养的好,行路较慢,三千多里的路赶了五天才到。
来到菱南时,天已入黑,赵锦戎看着周禾谙一身的破烂衣服,很是心疼。
“受了这么多苦,还好找到了。否则我该如何交代呢?!”
赵锦戎定了两间客房,但一直和周禾谙待在一起,生怕出什么意外。
“不用交代什么,我自会亲自去向他们交代。倒是辛苦哥哥,还来找我。”
赵锦戎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怪我们不好,得消息时迟了,没能救下姑母他们。不过你放心,只要屿江还在,就能保你和其他几个妹妹们平安!我向你保证!”
周禾谙并没有怪罪赵家的意思,只是疼恨天子的薄情寡义,小人的卑鄙无耻,还有自己的无能。
“不怪你们,是我们自己的错。”
是他们自己愚蠢,非要守着早该料到的结果不回头的往前走,如今这样的结局,她自己也恨。可事已至此,她再有情绪也于事无补。
夜深人静,街道的铺子早就闭门,赵锦戎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卖衣服的,便往店家那里借了两身干净衣服,再找了个婆子,帮周禾谙沐浴更衣。
周禾谙可能是在意身上的疤痕,有些抗拒,但一想,已经好多天不曾洗浴,若不是天寒,早该引来蚊蝇环伺。
还有身上这件红色的大氅,原本她不该穿这个颜色,可她总觉得这血红刺目的衣服才更符合自己的心镜。
“泡个热水澡,身体暖和些,疼痛也会轻一些,听话!”
像小时候哄她吃药一样,语气宠溺。
周禾谙到底是顺了话,让他请来的婆子帮自己换洗。
老婆子话少,但当她看到周禾谙身上的伤时还是没忍住,她说:
“姑娘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来!?”
周禾谙沉默不语,婆子便继续帮她清理身上的污垢,动作小心非常,生怕弄疼了她。
周禾谙全程没有一句话,安安静静的由她摆弄。这一连就过了快半个多时辰,把水都洗凉了。
洗好之后,婆子拿着衣服帮周禾谙穿上,领了尾金往家去。
“谙谙。”
赵锦戎走进来,周禾谙正在喝茶。
“哥哥。”
赵锦戎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子:
“这几日这样赶路,你身体可还吃得消?”
周禾谙盯着木盒,看到他从里面拿出一把匕首来递给自己:
“明日起早往丈南去,以这两匹马的速度,大概十日后到达,路途遥远,要不还是明日让人送你回屿江?”
周禾谙犹豫了一会儿,有些失落般道:
“也好,但这马实在不行,哥哥明日再换一匹好马,尽早赶去吧!”
赵锦戎笑起:
“好,那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让人带你回屿江。这样我也更放心些!”
次日一早,赵锦戎趁着周禾谙没醒,先去交代好人,然后换了一匹好马,就往丈南去。等周禾谙醒来,他已出城。
门口是四个高大健硕的男子,皆着黑衣白长袄,腰间佩剑。
周禾谙推开门,看见四人,立即询问:
“哥哥走了多久?”
最近的一个男子手里抱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上前为她披上,同时回话:
“回小姐,大概是半个时辰。”
周禾谙换了新衣,头发简单用一根白色发呆绑着,看着比先前有了一丝气色。只是左眼发灰,有些骇人。
“给我备马!”
男子不明白她的用意:
“大公子已吩咐我们备好马车,小姐不必骑行。”
周禾谙自然知道:
“我知道,但我现在不回屿江。”
男子不解:
“那小姐是想去哪儿?”
周禾谙走出房门,凭栏俯瞰:
“去丈南。”
几人互相对视,面色为难:
“可大公子是让小的带小姐回屿江的。”
周禾谙回头看着他:
“但他并没有说不能去丈南。你们放心,若是哥哥怪罪,自有我替你们求情。我不同他一道,只是怕拖累他耽误了时间。如今你们的任务是送我回去,那在回到屿江前,你们大抵不会接到其他任务的。”
“可是……”
几人还是有点害怕。
周禾谙自然知道的,赵锦戎说一不二,杀伐果断,喜欢独来独往,却独独有个温柔的地方,就是对家中姊妹们格外宠溺,以至于他的那些个妹妹都娇纵。
好在虽娇不坏,顶多算是性格张扬罢了。
周禾谙不怕他,因为他对自己就像对亲生妹妹一样,不打不骂,何其温柔。
“哥哥的为人你们知道,如今周家受难,哥哥见我这般定然心疼,到时候有我说话,他顶多说你们两句便也过了。可若是你们不带我去丈南,等我自己走去,就没什么能帮你们说的了。”
现在会威胁人了倒是。
不过这本不是多大的事,不至于那么严重。
四个人拧不过她,最终带她去了。
起先四人看她身体不好,想驱驰马车,奈何她不愿,硬要骑快马去。
劝阻无果,四人只能作罢。
他们的马都是好马,一人一匹的疾驰而去,不过五日,就来到丈南境内。
流放走官道,他们没见着什么痕迹,又继续往前,朝着主城出发,然而去了城内打听,得到的却是“未到”的消息。
这不应该啊!算时间早该到了,为何不见?
“流放的人是该先来纪城再送往流监园的。这么多天,不可能没到!?”
心感不安,周禾谙很着急。
“哥哥应是走的官道,也没遇见,这未免太奇怪了些!”
看着她担心,四人也想不出办法来。
流放已经快三月,怎么说都该到了,哪怕没到,也该在半路遇见!
这实在不合常理。
“大公子若是顺着官道来的,那应该离此处不远,小的这就放个哨箭,说不定大公子有消息!”
周禾谙一筹莫展时候,有人想起了办法,当即抽出腰间的哨箭,朝天空射出的同时,空中传来别异的尖鸣声,伴随着白色光芒,引人注目。
这是赵家的信号,赵锦戎认出来,迅速给了回应。
“在山顶!”
几人看到后,激动万分,当即飞奔出城,往城后的山顶奔去。
这样显眼的信号,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蔺醉疏本来在周禾谙等人的前面来,可料竟然半路遇到刺客,与之纠缠了一日,才得以脱身,绕从小道赶来。
他认得这个信号,是屿江赵家的,幼时父亲同自己讲过。
“屿江赵家?”
虽有疑虑,但也不难猜出他们的目的。
只是现在放信号,怕是为了什么别的事。
夜里本来安静,现却被接踵而来的马蹄声踏破,让人不安。
周禾谙五人与赵锦戎会和时,并没有关于周家人的消息。
“谙谙,你怎么来了!?”
周禾谙费力的翻身下马,赵锦戎见状,忙上去扶她。
周禾谙没回,因为比起这个,她更担心嫂嫂妹妹们怎么样了。
“有消息吗?!”
赵锦戎帮她拢了拢衣襟:
“官道无人,城内府衙我也去过,都没找见,我担心……”
流放途中死亡的例子不在少数,何况这次又是寒冬腊月的。
“上次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周禾谙问。
赵锦戎答:
“正月十五,上元节。”
正好是宫变那日。
“难道是宫里的人?”
周禾谙迅速排思,最终只留下一个人的名字来——奕王越世烃?
现在商国由他掌控,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赵锦戎疑惑的看着他,还没开口,就听到身后的林子里传来脚步声,似有人在追逐。
“站住!!再跑就杀了你!!”
赵锦戎等人把周禾谙护在中间,齐刷刷带上黑色面罩,不打算避让。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赵锦戎不见半点慌张,一身正气的站着,目视前方。
不一会儿,几道人影出现在眼前,是一个体型单薄的妇人,被两个拿着长枪的人追赶,手里举着火把。
赵锦戎借着微光看去,发现是官兵,一想这时候在这儿的,难道是?!
赵锦戎心想着,一个箭步来到他们身后,直接将人敲晕。
救下狼狈的妇人后,他又捡起火把,询问妇人:
“可是平京周家的?”
妇人错愕,周禾谙和另外四人也在这时候走过来。
周禾谙蹲下,借光一瞧,果然是自己的嫂嫂,情绪万千,一时说不上话来。
“你们是!是谁?!”
她声音痛苦,带着厚重的鼻音。
周禾谙忙检查她的身体,才发现她浑身是血,瞬间泪如雨下。
“大嫂嫂,我……我是谙儿呀!你,你这是怎么了!”
秦鸾双眼泛红,冰凉乌青手忍不住颤抖:
“谙……儿,怎么是你?你怎会变成这样?!”
她边哭边说,声音有些虚,周禾谙担心着,立马对赵锦戎说:
“锦戎哥哥,这是我长嫂,我们带她走!带她走!”
说这话的时候秦鸾已经吐出血,赵锦戎紧张的为她把脉,可半天摸不出来,周禾谙期待的看着他,又被秦鸾一个紧拽拉回:
“月儿,月儿!快去救月儿!快去!快去!”
秦鸾的催促让她更加不安。
“可……可是你……”
“不必管我,你快去救月儿他们!在前方,十里外的山洞内!”
周禾谙尽管犹豫,但还是放开了她,深深一拜:
“是!长嫂!”
她哭着让赵锦戎先去,自己后来。而余下的四人则留在原地,照顾秦鸾。
策马疾驰,不到一刻就来到秦鸾说的山洞。
但是山洞里只有三个人,两个官兵和……一个赤裸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