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掌主回来了。”
赵家掌主赵琮天,是周禾谙生母的堂弟。
三十多年前,赵家尚在京中做官,人丁兴旺,堂表兄妹姐弟几十个。
一朝兵变,赵家为了保天家而伤亡惨重。
那时候的赵家是平京一首,兵变时于宫为妃的赵蓉姬首当其冲,为太上皇挡剑而亡。
国内大乱,叛军四起,等定国公周潼屈携军自北疆杀回,赵家就只剩下二房一家四口和身受重伤的赵寒音。
平乱之后,赵家功绩被世人铭记,加之赵家是文豪世家,背景强大,所以平息后他们想要迁回屿江,那天子也不敢说什么。
赵寒音没走,嫁给了定国公周潼屈之子周道儒。
夫妻俩举案齐眉,携手同行。
婚后第一年,赵寒音生下一对儿女,大的叫周禾荇,也就是周禾谙长姐,如今的怀远公主,六年前去南国和亲的那个怀远公主。
长子周禾璆,自幼在军营长大,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直了些。
婚后第三年,赵寒音以身体病由,为周道儒纳了商国第一绣娘——肖镜茹为妾,才过一年,又纳进两位妾室,是兆阳乐器行的甄氏甄华以及平京乐湘楼第一舞师——云氏云季笙。
同年,夫妻俩吵了一架,分居三月,和好之后的第三月,赵寒音怀上次子周禾满,又两年之后,周禾谙出生。
再过一载,妾室甄华有孕,不久生下一女,是为周禾月。
又一年,肖镜茹诞下一女,为周禾诗。
再三年,甄华生下一双女儿,周禾曦以及周禾雲。
继二年,云季笙之子周禾笠出世。
周禾笠周岁生辰还没过,周家父子就领兵出征,征战七年。
归京三载,周家几近灭绝。
“世事难料,当初你父亲和先皇一起上阵杀敌,情如手足,如今才过了多久,就这样冷血绝情。”
赵综天站在亭内,黑白相间的头发整洁的束起,不疏不密的眉毛把他的双眼修饰的像一颗饱经沧桑的黑曜石,脸上皱纹在眉心和眼角堆叠,像合起来的折扇。
他衣着规整,行正大方端雅,慈眉善目。
左手负背,右手往旁边的木架上的石盆里捏了一撮鱼饵丢进水中,俯视着水中的欢斗鱼儿。
周禾谙穿着一身灰白直裾,身上披着黑色狐领斗篷,尽力站的笔直。
“无德之君,才会在得权后屠戮近臣。”
赵综天自嘲一笑:
“商国不出有德之君。”
周禾谙停了会儿,疑虑到:
“莫非当年另有隐情?”
赵综天:
“以赵家在商国的实力,本不至于如此惨重。是皇家——出卖了赵家!”
周禾谙垂头,不做应答。
赵综天继续道:
“京中还有你四妹妹,如果想她回屿江,让你哥哥去。”
周禾谙顿了顿,语气坚定:
“她马上就是一国之后,没那么容易脱身,不过舅舅,我想回平京。”
赵综天一怔,正想说话,被赵锦戎打断。
“不行!”
他三两步来到亭中,对着赵综天作揖:
“父亲。”
赵综天点了下头,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听赵锦戎和周禾谙说话。
“在屿江不好吗?为何要回去?”
赵锦戎怕她在这儿过的不开心,周禾谙摇头,郑重其说:
“我已被周家除名,不属于周家人,平京纵使有人认出我是谁,也不能拿我如何。
且此次回京,一则是为报周家不平之冤;二则,四妹妹在宫中我实在不放心,还有长姐。如今周家没了,她在南国只怕不好过。”
赵锦戎:
“有我们赵家在,还用你自己涉险嘛?”
周禾谙拜首:
“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但这事,我必须亲自去!”
赵锦戎:
“可你的身体,如何去得?!”
周禾谙:
“所以哥哥,我需要你帮我。”
“你想做什么?”
“我这左眼是不会好了,这些指甲再过几个月大概能长好。这些都没事,我只是想哥哥帮帮我,找一些药物调理身子,虽说不及从前,但能自卫也是好的。”
当初楚唯姜用铁针刺穿她的琵琶骨,废了她的武功,按理说她是不会再有机会恢复。
幸得林玖照顾,才能恢复起来。
他那人虽嘴上说着自己医术浅薄,实则大有功力。
亦或是因为楚唯姜下手轻了,才让周禾谙不至于全废也说不定。
“这几日丘镜回来,我让他帮你看看。”
赵锦戎沉默片刻,又看了赵综天一眼。
他不想再阻止她,何况周家和赵家的事,确实该和朝廷理一理了!
两人四目相对,周禾谙才有些明白,这天下,并不是只有平京乱,否则,赵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自己回平京这个决定。
如今他们答应了这件事,必然是屿江也不够安全了。
但她没有问。
而这时候,赵综天忽然开口:
“既然你要去,我们不阻拦。只是回去之后就别用周禾谙这个名字了。从今往后,你姓赵,是屿江赵家的人,我会把你名字加在赵家族谱上,你想想,想要个什么名字?”
周禾谙看向赵综天,瞧着他那略有几分熟悉的面容,说出了两个字:
“衡狸。”
当初留给林玖的那个名字。
不是什么很深意的字,只是应恨离二字罢了。
第二日,赵综天把屿江赵家的亲宗叫来,商定周禾谙的事。
所有人都同意了,并且还着人建了一间祠堂,以供周家牌位。
七日后,神医丘镜到来,为赵衡狸诊治。
诊治结果是:
左眼障碍性损伤,无法视物,但眼球状况良好,不会劣变;肩胛骨轻度损伤,配合药物尚能练武;右腿小腿骨碎裂,左腿节液稀薄,日后行路颠簸,且风雨雪寒日会如针刺骨髓般疼痛,无法疗愈,只可缓痛;指甲已长新甲,几月后便可恢复。
这些话只有赵综天父子和赵衡狸听了,没告诉其他人。
然而赵衡狸现在对这些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是怕自己回到平京,睹物思人,或是发疯癫狂。
丘镜猜到了这个,所以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去帮她。
他日复一日的把赵衡狸关在密室,用周家人的死灌洗她的身心,还将她像犯人一样捆绑,用京中那些人会说的话去逼她认罪。
赵锦戎不忍心,多次想打断,赵综天也觉得过于残忍,但……
赵衡狸自己坚持,丘镜就没放弃。
可周家的仇太沉重了,她还是没能抗得起。所以才是过了半个月,她就入魔有了疯样。
“算了!算了!捱不过就算了!!这种事,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一定可以。”
丘镜第一次觉得自己残忍,就是在她身上感觉到的。
她虽是疯魔一般,却理智的没有伤害丘镜。
她是清醒的,也是沉沦的,这种情况下她只能伤害自己。
丘镜按下密室机关,赵锦戎已经心急如焚的等了两个时辰。看见吐血晕厥的赵衡狸,还是忍不住骂了丘镜:
“你好歹是个神医!连病人如何都看不出来吗?!这么多次都没有进展!你早该听我的不让她试!!”
阳刚俊逸的脸上浮着怒气,眼周湿润,却绞得四周的空气都冷了许多。
而那丘镜,一身橙衣修身,面如白玉,清秀的五官将他显得小了几岁,这么一被骂,委屈巴巴的微微嘟囔起嘴来,无奈又愧疚。
后来,这个方法被毙,丘镜便离开了屿江,说是去找药来给她压制这种心里的痛苦。
一年后,丘镜来到赵家,说是找到了药方,不过那药需加在了抑制腿脚疼痛的药中方才有效,且主药稀少,一月才得两粒,还不易保存,仅有一月时限。
有比没有好,这已是好结果。
又过了半年,秦鸾和郑凫灵的孩子一岁半,养的白白胖胖的,而周禾曦和周禾雲就清瘦许多。
他们十几岁的小姑娘,经历家破人亡,虽也跟着习武,但比起以前,总归是不开朗。
他们不傻,知道赵衡狸在他们面前强装无谓,心里不是滋味,嚷嚷着要跟赵衡狸去平京,都被拒绝。
“他们还小,劳烦舅舅替我照顾!”
离开是在半夜,周禾曦和周禾雲都在睡梦中。
虽说江湖也乱,但屿江是赵家掌地,暂且来说会比较安全,再说,他们还在周家流放名单中,回去,更危险。
“你放心去,他们也是我们赵家人,只要舅舅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她们有事。”
赵综天极其念情,只是他旧伤入了肺腑,身体已然不佳,等过两日,他就会宣布让赵锦戎当掌主。
“多谢舅舅!”
赵锦戎站在一旁,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综天眼里满是忧心,却不得不放手。
“乐湘楼已经打点好,你去那儿自有人接应。”
赵衡狸点头:
“好”
赵衡狸离开了,带着一直照顾自己的左柠。
左柠年十七,屿江人,是赵家第四代弟子中的翘楚,文武双全,性格活泼。让她保护赵衡狸,赵家人都放心。
路程行了七日方到平京,左柠刚到,就被平京的繁荣吸引,忍不住感叹:
“不愧是天子脚下!哪怕才生了乱,也还如此繁荣!”
赵衡狸左眼带着面具,梳着端庄优雅的发髻,穿一身墨绿群衫,顺着左柠方向看去。
铺面人流攒动,热闹不比以前逊色,摊贩们脸上波动着喜乐,反倒让人觉得今时比往日更好似的。
赵衡狸也觉得奇怪,工部和户部何时这样利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