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宫中各大官员顶着浓重的黑眼圈上早朝,大理寺和太医署一整个后半夜都灯火通明,秦昭勃然大怒,勒令大理寺卿三日之内彻查此事,皇城人心惶惶。
中午,顾文辉凭借强大的身体素质在太医预计的三天苏醒的第一天中午就爬起来了,且神志清明的坐起来接待了一众官员。
顾文辉刚醒的时候,人受了伤,精气神不是很足,沈敬轩在旁边嫌弃他:“昨天还说我拉呢,到底谁更拉些。”
顾文辉有点疲惫的笑笑,闭着眼睛默不作声。
沈敬轩还想说点什么,外面的内侍扯着嗓子叫道:“皇上驾到!”
顾文辉赶快睁开眼睛,撑着自己坐起来,端庄的把手放在身前,看着门口,秦昭推开门,看见他醒了,阴云密布的脸上稍微放晴,私下里也没什么礼节,两个人向他点头致意后,秦昭就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皇叔醒了,找太医看过了吗?”
顾文辉摇摇头,房间里陷入死寂。
秦昭略有些尴尬的晃了晃,接着问:“皇叔对刺客的来路有判断吗?”
顾文辉盯着他,反问道:“陛下自己心里没有答案吗?”
秦昭眼睛盯着地板,手里不自然的把玩着茶杯,小声道:“朕知道是太后干的,但朕怎么能开口,太后也是朕的母亲啊。”
“陛下有君王之风,但却无君王之断。”
秦昭抬起头,眼神中略有些愤恨,顾文辉朝着沈敬轩使眼神,沈敬轩立刻起身出去了,顾文辉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说:“陛下,先帝在立遗嘱时,没有一字一句是废话,陛下若是心中不明朗,不妨多读读先帝给你写的私信。”
“皇叔直说,侄儿敬听教诲。”
顾文辉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答:“你当上皇帝,虽然有我一部分的干涉,但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与你一人听,初始,在我刚接下我爹的职位时,你二哥的病已经不大好了,先帝就想立你五弟当储君,我没答应,后来,在先帝快要撒手人寰的时候,他仍想的是立五殿下为储君,北汉在与宋朝的交战中已经损失太多了,若是五殿下接任,恐怕真会变成逸初所说的那般景象,我举荐你,是因为我前些时间观察过你,你不知道。”
秦昭盯着他,他周围开始散发出平和的气场,这种气场他平生只见过两次,一次是老顾帅身上,一次是在顾文辉身上。
他记的很清楚,那次,老顾帅顾恬好不容易从边关回京,上朝时,秦昭还是第一次参与朝会,懵懵懂懂的与每个人行礼,所有人都礼貌的回礼,表情里确是带着些不屑的,顾恬见到他时,是笑着的,领着一群穿着甲胄的人,客客气气的向他行礼,却又随手在路边摘了根草,折成草虫送给他玩,顾恬是平和的,强大的。
但在顾恬死的前一天,一直留着好好的草虫丢了。
“你平日里喜欢读书,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安安静静的,之前还养过一只猫,待它不错,平日里没事就爱逗它,你还经常去民间,与平常百姓同吃同住,虽然看起来都是普普通通的品质,但在皇亲国戚里可不常有,所有人一出生就娇生惯养,没有人在乎学习与否,没有人在乎低贱的生命,没有人愿意踏出皇宫舒适的生活,但你愿意,你满腹经纶,性格温良,以后会是一介明君。”
“五殿下和太后是你当上皇帝后的第一道坎,这将会验证我的抉择到底对还是不对。”
“子明。”
“路要朝前走,人往未来看,北汉的未来全仰仗你了。”
门外的亲兵轻轻敲了敲门:“大帅,前线有战报送来。”
顾文辉瞥了一眼满脸凝重的秦昭,答:“你进来吧。”
亲兵拿着文书走到床边递给顾文辉,顾文辉匆匆扫了两眼,头也不抬的和亲兵说:“霍禅,去把曜平叫来,给边疆回信,让他们立刻选拔新的统领,积极组织反攻,我马上遣人赶往边疆,陛下,”他微微前倾,把手里的文书往前递去,“看看。”
霍禅接了命令,向二人行礼后轻轻关上门就走了,秦昭花了很长时间才读完纸上的几行文字。
宋再度北上,我边关将士冒死抵抗,不敌,失兵力两万,节度使阵亡,主力退守太行山,望大帅速回边疆。
“这是你的第二个坎,我来帮你过。”
“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再来找我,走吧,我和曜平要商量下边疆的问题。”
“如果我要除掉他们呢?”
“我帮完你,如果边疆还是不行的话,我再走。”
秦昭这才坐上马车离开侯府。
沈敬轩骑着马飞奔到侯府,顾文辉早就背着手在门口等他,两个人进了屋子就是大半天,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和桌上研好的墨一般黑,顾文辉端着盏灯站在门口等着沈敬轩出来,外面漆黑一片,蜡烛散发着点点的微光,顾文辉仔细看了看,院里好似坐了个人,他没顾上沈敬轩便往外走,沈敬轩在后面埋怨:“你倒是等我一会啊,烂摊子堆给我我还没……”
灯照亮了那人的脸,是秦昭。
顾文辉和沈敬轩一时都愣在原地。
秦昭趴在桌上,脸朝着屋子,睡的很香,顾文辉把灯挪到一边,轻轻吹灭:“你快滚,我和陛下还有事。”
“你俩能有什么事。”
“都怪你才耽误了,非得拉着我给你讲这讲那,快滚。”
“好好好,我这就滚了。”
沈敬轩摸黑朝点着几盏灯的门口走去。
侯府晚上不喜欢点灯,一来侯府的佣人都年纪大了,到了晚上歇息的早,二来侯府的主人经常都呆在边关,点太多蜡烛反而没人需要,除了大门和房间里偶尔点两盏外,侯府晚上都是黑黢黢的。
也不能怪秦昭睡着了。
顾文辉进屋拿了件外套出来,披在秦昭身上,坐在他旁边,夏天的夜里却也有些凉意,顾文辉身上的伤又还没好,坐了没一会就熬不住了,他把秦昭叫醒,让他去屋里坐。
“你就想好了?”
顾文辉点了炉子,往上面温了壶酒,慢悠悠的拨弄着炭火。
“想好了。”
顾文辉打开壶盖瞄了一眼,酒香溢了满屋,顾文辉满意的眯了眯眼,也不回秦昭的话,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我要除掉太后。”
顾文辉嘴角终于泛起微笑。
“不急,我们要等一个机会。“
“有什么可等的?不应该是越早越好吗?”
“现在她还没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刺客一事缺乏有力的证据,现在下手只会失人心,再者,太后在朝中,势力远不止你看到的那样,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她的势力鱼龙混杂,等我一点点摸清楚了再下手,如果太后先死了,这些人都会藏起来,到后期万一走错一步,稍微加封行赏,所有的问题都会暴露出来,威胁统治,你还太小了,没经历过,官场不比战场简单多少。”
秦昭低着头,不说话,顾文辉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喝酒,沉默了一会儿,顾文辉的酒意上涌,自嘲的笑笑:“而且,我的伤还没好,今日随行的医官来看过了,说愈合的不好,最近几天不要打打杀杀。”
秦昭似乎憋了很久,小心道:“丙辰,下次直接和我说,我叫太医署的人过来给你看,军中的医生固然方便,但医术总是不及太医署的。”
顾文辉听到秦昭叫他的字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当是默许了,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表示他听进去了。
秦昭心中是雀跃的,但没太敢表示出来,便起身说:“我先回去了,皇叔要多照顾身体。”
顾文辉盯了他好一会,才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秦昭走后,顾文辉独自把酒喝完,换了身黑衣服,带上顶黑斗笠,抓了把刀就出门了。
他悄悄摸到太后别院附近的植物丛中,太后别院晚上了仍然灯火通明,他伏在草后一动不动,直到院里只剩太后寝宫里暗暗的亮着几盏灯,他才静静的起身,毫不费力的登上房顶,用周身的黑色与瓦片融为一体,趴着仔细听房里的说话声:“王公公啊,明日叫汾阳、汾州、隆州节度使来见我,我要和他们几个谈谈,刺杀顾文辉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向他们问罪。”
“奴才领旨。”
“还有,明日早朝前,你先和阿文说好,若是秦昭那死东西还不同意,明早就动手,到时让阿文躲得远些。”
顾文辉心里倒了一口气,迅速跳下房顶溜走了。
回到侯府,他换了一身正常点的朝服,把沈敬轩和夏世文各自从床上拉了起来,沈敬轩闭着眼骑着马,夏世文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两个人有些昏沉的走在后面,顾文辉只能皱着眉放慢速度,拉过沈敬轩的马缰绳:“闭着眼睛骑马摔不死你,能有多困?”
“你自己看看天,都快后半夜了。”
顾文辉没理他,继续在脑子里想着事,速度虽然慢了些,但总算还是到了皇宫,秦昭也有些懵,坐在位置上发呆,顾文辉站起来对秦昭说:“陛下,臣方才刺探了太后别院。”
几个人一听这话,都强打起精神,秦昭问:“听见什么了吗?”
顾文辉压低了声音:“太后在早朝时要杀你。”
这句话如深水炸弹,炸出一片沉默。
“这正是好时机,我布好局,等着太后跳进来,到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瓮中捉鳖,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确定听的真切?太后会不会故意混淆视听?”
“太后终日在深宫中,先帝又独宠她一人,自然没什么过多的心思,你们要相信皇叔的判断。”
顾文辉轻轻笑了一下,继续说:“不止如此,汾阳、汾州、隆州三地节度使就是刺客的顶头上司,背后的主谋也是太后,他们几人都各自为利,到时挨个分开审问,必有一个会开口。”
“保险吗?”沈敬轩突然开口,“边疆的形势不好,我马上就得动身,到时只有你一人在,你身上还有……”
“无妨,如此一个大好机会,放过了就再没有了,若是这次她没成功,以后她的行动就会更谨慎更隐蔽,我们就很难发现了。”
一屋子人都没有说话,顾文辉轻快的说:“明天,尘埃落定。”